李诵心中涌上感念之情。妻子在每个艰难的时刻,顾虑的都是自己的东宫之位。
他们彼此之间没有爱慕,但更没有仇恨怨怼,所以成为一对理智的伙伴,自觉地、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一件他们彼此都认可的权力象征。
李诵抚慰了萧妃几句,撇了那缩着脖子立在廊下的牛奉仪,携着萧妃往少阳院正殿走回去。
太子实则也有些惴惴,需要身边这位战友一般的女子始终陪着自己,等待圣主那边的讯息。
太子詹事李升,在御史台的内狱中,很快就对自己私侍延光公主供认不讳。
浴堂殿暖阁里,德宗皇帝看着面前的两张纸,一张是西川进奏院呈递的张延赏弹劾蜀州别驾的奏章,一张是李升的供认状。
原本,只要没有被赶出去流亡,除夕前后,应该是天子最觉得太平喜乐的一段日子。江淮的粮帛终于运到,京畿的几个粮仓又都填满了。路上虽然有不少饿死的百姓,但大雪埋了他们,眼不见为净。没有饿死的,朝廷的义仓中可以舍出些粥食施给他们,好歹不会激起太大的民变。
浑瑊和马燧,领了军粮,养精蓄锐,等过冬后再战李怀光。而西陲边防线上,吐蕃人也没有什么动静。
大家都等着寒冬过去,等着人精神了,马强壮了,把驹子下完了,才会有蠢蠢欲动的可能。
所有的战争,最终服从的往往不是精兵强将,而是真正无法商量的大自然。
然而德宗没舒坦几天,宗室丑闻,就如新鲜出炉的汤饼,热乎乎地端到了他跟前。
与以往不同,德宗没有知会朝臣。他叫来的,是普王李谊。
李谊对自己被首先诏见,本就胸有成竹。因了那段无法为史官所记载的前朝秘辛,凡是牵扯到延光公主的事,很明显,当今天子都不太愿意和外朝的宰相或者李泌去商议。而偏偏这次,张延赏也好,郭晞找的御史也好,弹劾察举的,首先都是延光蓄养朝廷命官、秽乱不检,这不免令天子联想到当初死在宋若昭刀下的彭州司马李万。
果然,德宗开口道:“谟儿,我还记得,在奉天时,彭州司马李万事泄的夜里,你与朕说过,延光若借着她的床榻,结交有兵权之人,就万万不可等闲视之了。”
李谊道:“陛下,臣当初这样说,乃因为,崔宁尚未伏诛,若蜀地一直有官员在暗中与延光公主过从甚密,帮着她将崔宁的旧兵又罗织起来,自然恐有大患。好在陛下英明,及时办了崔宁。臣倒觉得,眼下李升之事,不必过于张扬。“
他停了下来,似乎在斟酌措辞。
德宗温言道:“尽可道来,不必瞻前顾后。”
李谊仿佛受到鼓舞般,诚恳直言道:“臣想起,玄宗朝的权相李林甫,要陷害太子,便是抓着太子妻兄韦坚在上元夜与皇甫惟明同游之事大做文章。眼下,这李升恰是皇兄的少阳院詹事,臣只怕,万一外朝又有宵小之辈,借此构陷皇兄”
德宗但觉胸口一股暖流。
自己这些年当真没有白疼李谊。这是个多么识大体的正派的皇家子弟,宛然有当年建宁王李倓的君子之风。
一瞬间,他越发为自己在李怀光叛唐后对于李谊的猜疑和限制,感到歉疚。
“那依谟儿之见,朕当如何处置此事?”
“李升流放边疆。延光公主,毕竟辈份颇高,便幽禁于内廷罢。对外,模糊些,就说各自坐事,陛下惩戒不贷,故有此罚。”
德宗点头。
李谊瞧了一眼案几上的奏章,又道:“不过,陛下,恕臣直言,此事中,有一个人,反而更值得陛下考虑如何处置。”
“谁?”
“张延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