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的店铺,常有名流仕宦光顾,掌柜们的目光自是犀利非常。
琴肆的掌柜,见王氏等人姗姗入店,瞧着不仅斯文秀雅,而且那年长的妇人眉眼间隐隐一股贵气。他忙迎上前来,施然见了个揖礼。
宋明宪还礼之际,一双眼睛已盯住了堂中案几上的数张琴,再也挪不开一般。
掌柜笑道:“娘子请试琴。”
宋明宪闻言,正中下怀,于是提了袖子,皓腕微落,玉指轻抚。
只听“钲”地一声弦响,明宪道:“此为雷琴,声温劲而雄健。”
又莲步轻移,去试另一架:“此为张琴,声清亮而激越。”
掌柜赞道:“娘子果然是懂琴之人。”
宋明宪所说的雷、张二人,皆是当世的斫琴大师。雷氏在蜀地,家中世代制琴,其中又以雷威最有名。据时人传说,雷威常在狂风骤雨的天气,去到山林之中,聆听狂风震拂大树时树木发出的声响,以此来选择斫琴的上佳木料。“张”则是指的吴地斫琴师张越,亦为一代名家。
泽潞节度使李抱真,虽是胡人武将出身,却无论是在治镇方略,还是于那珍物玩赏上,都希求与纯血的中原唐人官宦贵族一致。数年前,他来京中奏对,听闻出自大唐宗室的重臣、平章事李勉说到收藏雷氏琴与张氏琴,回到潞州,便令宋庭芬寻找雷琴与张琴,送入军府中,以充风雅。
李抱真并非真正爱琴之人,难得幕府的乐籍中,却有一位来自彭城的年轻琴师。那琴师谋生在人境,心远地自偏,平素从不参与同僚间的勾心斗角争宠献媚,只独自抚琴研谱,并时常在禀过节帅后,抱琴出府,去到宋庭芬家中,二人烹茶饮酒,共赏琴音。
近朱者赤,久而久之,宋明宪亦对雷琴与张琴的音色区别相当熟悉。
大唐西京,何等人物风流的所在,琴坊掌柜每日里也并未少见懂琴的达官贵人。然而眼前这明秀温柔的少女,如此年轻却善辨音,目光中那番真纯的喜爱也不言而喻,掌柜纵然是在商言商的买卖人,亦升起了几分结交知音的心思。
“不知娘子爱雷琴多些,还是张琴多些?”掌柜彬彬有礼地相问。
“偏爱雷琴多些。”
掌柜于是命坊中小厮烹茶看座,自己则进了里间,返身时已又抱出一张琴。
“此琴名为疾雨,亦是敝坊花了不少气力自蜀地请来的雷氏琴,请娘子一观。”
明宪大喜过望,正要上前试琴,却听琴坊门口蓦地一阵呼喝声,刹那间闯进来两名黄衫恶少年。
“宫中来人办差!”
“管事的何在?你可是这铺子中的掌柜?”
闻得这几声凶蛮之音,掌柜与伙计都是脸色一变,好在商人天然的逢迎本能,仍让掌柜不至于呆傻,而是即刻俯身鞠躬道:“原来是五坊小使光临蔽铺。”
大唐所设的“五坊”,即雕坊、鹘坊、鹞坊、鹰坊、狗坊,最初是为天子管理猛禽嗅犬、以供田猎玩乐的机构。肃宗以前,五坊隶属于殿中省闲厩使,五坊使由外朝武将兼任。后来,五坊使改隶内宫苑使,由宦官主领,管理那些从四方进贡或由宫廷征索的禽鸟犬只。
德宗登基之初,大改奢靡之风,道是四方逆藩尚未平定,还打个什么猎,玩个什么鸟,于是将宫中的鹰犬卖的卖、放的放,五坊一时空空如也。
然而,俗语说的一朝天子一朝臣,未必言尽于此,就算同一朝天子,对阶下之人,勃然大怒弃之不用也好,回心转意重新起复也好,都有可能是旦夕之间而为之。德宗自从回銮长安,大约也是在某些事上想穿了、看透了,又令霍仙鸣将五坊兴建起来,由宫中的黄衣小监们充任小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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