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实上人尤其是一小部分精英人群,能力和影响力都是有极限、有兴衰的,气象宏大恨不能改天换地之后,到了明儒,已经有种破落户的撒泼味道。而到了后世,当技术有了快速的推进迭代之后,这种起于草莽、盛极而衰的现象更是屡出不绝。
人力有限,世道同样有其惯性,所以沈哲子向来不热衷于制定什么大目标。基于当下的实力,能够做到哪一个极限,那么就竭尽所能的去做。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但如果在起始点就只盯着千里这一个目标,要么绝望,要么癫狂。
沈哲子因为这些年轻人的课业而生出许多遐想,而站在下方的沈劲也是浮想联翩,眼见着阿兄一个个点评同伴们的课业,却迟迟轮不到他,这种感觉就像是屠刀高悬头顶但却迟迟不落下,无论最终的结果怎么样,这种等待的过程却实在是煎熬。
终于,沈哲子拿起了沈劲那一份作业,看到开篇第一句话,坐姿便忍不住端正起来。
“三代之弊,崩乎朝夕,沸沸汤汤,士困民疾,狐鼠入社,社稷黍离,此诚狼伺虎窥之局……”
黍离之歌,忧郁之曲,向来被视为亡国之调,自然代指当下世道。所谓三代之弊,在时下也不算是生僻之论,世族豪宗,并非兴于一时,胡众内迁,也是长久以来的隐患,东汉以降各种社会弊病,累积到中朝一世完全爆发出来。而当国的司马家在后世之所以如此遭受诟病,不仅仅只是能力不足,连气节都欠缺,所谓活得混沌,死的憋屈,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洗地的余地。
看到这一句话,再往下沈哲子已经不必再看,因为单单这一句,已经不是当下沈劲的水平。不过他还是认真看了下去,并且不时提笔在纸上勾划,等到从头到尾细览一遍,然后再抬头将沈劲招至面前,将这份作业递了过去,问道:“有没有遗漏?”
沈劲接过作业垂首一看,额头更是涌出冷汗。他虽然作弊,但也是花了心思,谢艾帮他写出的底稿并没有完全照抄,而是挑选其中自觉得比较亮眼的字句摘抄出来,然后自己再填充衔接。可是现在他所摘抄的内容,从头到尾无一遗漏被阿兄划了出来,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是露了馅。
“阿兄真是……没了,就这些……”
他抬头干笑一声,准备吹捧阿兄几句,待见沈哲子稍显严厉的眼神,顿时将讨好的话语咽下去,乖乖承认道。不过心内也不乏沾沾自喜,因为阿兄所划出的内容,有两句是他自己所作,可见愚者千虑也有一得,他并非一无可取。
“原作在不在身上?没有就抄写出来。”
沈劲听到这话后,当即放弃无谓抵抗,乖乖将谢艾所写的原文从怀里套了出来。有这样近乎妖孽的阿兄,他也是饱受压力,一早就做好了露馅的准备,也算是准备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