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兵士不多,没人回答庾冰的问题,几人入座后又等了片刻,帐后才有几名亲兵抬来一具卧榻,温峤正靠在榻上。他满面病容,神色有几分憔悴,整个人都瘦得近乎脱形,迥异于早先的风采。
眼见此幕,庾家兄弟连忙起身迎上去:“温公怎会如此?”
沈哲子也起身上前,站在了庾冰的身后。他自然清楚温峤为何如此恶疾缠身的模样,他对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本就不抱信心,尤其是中风这样在后世都难治愈的大病。虽然早先有防患于未然请葛洪帮忙诊治,但其实心里那根弦一直没有放松,唯恐突然听到温峤暴毙的消息。
此时看到温峤虽然境况堪忧,但眼神还算矍铄,不似是命不久矣的模样,沈哲子才松一口气。看来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不过早先的努力也不是没有效果,温峤虽然中风发作,但幸在性命无忧,还能节制大军从容布置剿杀了苏峻残部,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温峤靠在榻上,要让人扶持才勉强坐起来,那瘦削的脸上挤出一丝艰难的笑容,对庾家兄弟说道:“总算、总算没有因、因这残躯恶疾害了国事,没、没有辜负先帝和中书的重托……”
说着,他的视线转向沈哲子,眼中喜色更浓,不乏感激,似乎还打算抬手示意,但气力却有些不足,最终只是对沈哲子点了点头。他这病症爆发过程可谓凶险,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早先沈哲子有所洞悉加上葛洪灸治,只怕这条命都难保下来。
听到温峤说话有点漏风口吃,不太利索,沈哲子心内不禁一叹。后人评温峤是晋世一等人物,出将入相,即便不以功事而论,此公明知恶疾隐患在身,却仍能不辞辛劳,兴兵勤王,虽然没有战阵搏杀的凶险壮烈,但那种坦然赤诚的心境也是常人难及。
“温公怎么病重如此,可请良医诊断?”
庾冰坐下未久,便又急不可耐问道,可见心绪已乱。庾条转过身横了庾冰一眼,暗示他勿再多言。虽然两家旧谊不错,关心询问也是应有之意,但庾冰这个语气难免会让人有许多不好的联想。
温峤笑了笑,倒也不以为意,但也没有回答庾冰的问题,只是沉声道:“阿恭何在?”
阿恭乃是庾亮长子庾彬的小名,彼此见面温峤不问其他,只问这一件事,可见和庾亮的情谊之真挚。
庾条往前一探身子恭声道:“这孩儿侥幸,年初城破时正在他妻家访亲,避开了兵灾,眼下已经归都。”
听到这话,温峤脸色缓了一缓,嘴角微微翕动,眼眶里已经隐有泪光闪烁,长叹一声:“可惜,可惜……我终是有负元规啊,假使当日能亲往接应,未必……”
庾条闻言后连忙说道:“温公务须自责,乱事骤起,人智有缺,大兄死于国也算无憾。天不绝晋祚,忠义俱起,拨乱反正,大兄泉下有闻,亦足抒怀。”
大概是大病方愈精力不济,思路也有阻塞,温峤说话很慢,只是沉着脸听庾条讲述眼下都中最新形势。视线偶尔转向沈哲子,却有几分复杂。今次的乱事发展到这一步,局面演变到如今,老实说真的出乎他的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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