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导闻言后摇头一笑:“怕是要让两位失望了,正如你们所见,我眼下不过是一个老朽未死的闲叟,此等军国大事,言有存失则遗害莫大,实在不敢妄作针砭。”
他就算再怎么不甘寂寞,这会儿也不可能发表自己的看法。
两人听到王导如此回答,倒也并不感到意外。所谓地位超然,那是因为彼此没有利害关系,如果王导有什么太强烈的意图,那么超然姿态自然不再,桌上之人自然会先联手压下这个想要重返局面之人,才会彼此过招。
既然王导也愿意维持这种默契,那两人神态才变得更加轻松,继而褚翜才又说道:“捷书之前,淮南已经先一步密信入都,言是尚无余力继续为战河北,因此向台中请示稳守河线西进洛阳旧都,剿灭贼将桃豹。届时,徐州各军也会一路相随。”
果然如此!
王导闻言后,心内暗叹一声,只是问道:“郗公年事犹高于我,尚能披甲为战?”
“郗公不会随军,自请镇后。梁公信中言道,黎阳大捷,军势大亢,实在难得,行列趋战,无暇入禀……”
褚翜讲到这里,言中已经带上了一丝无奈。淮南军自主性实在太强,年初虽然向台城报备军事,台中原本还以为顶多是打杀陈光等乱军,但却没想到大军越进越失控,最后居然直接打下了邺城。如此大功,台中也根本没有理由责怪沈维周自作主张。
如今更是裹挟徐州军一起,在台中还没有明确表态的情况下便直趋洛阳,甚至就连郗鉴都明确表态支持,失控之势越发明显。
诸葛恢也在旁侧说道:“早年淮上论功,已经稍亏梁公,如今再传捷报,正宜明号。但就算如此,两镇并进,仍恐乏于协调。因此台内商议,是否可以淮南王督事两镇,共图河洛旧国?”
王导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两人的意图。黎阳大捷不可不赏,但也不能对沈维周完全放任。先因旧功将沈维周正式任命为豫州刺史,但却不承认其人都督徐州军的资格,甚至不惜搬出淮南王来强阻。
淮南军这么快就攻下邺城,可以想见再攻打河洛,成功的可能性也极高。以淮南王都督两镇不独只是可以趟功一次,稍后河洛战毕,也能有更多插手战后分配的途径。
最起码宗王开府,尤其淮南王也是肃祖子息,皇帝嫡亲兄弟,规格要远超臣下,沈维周即便功大,也仅仅只是府下一属官而已。而且可以趁着为淮南王高选僚佐的时候,将一些世家子弟塞入这个大都督府下,雨露沾功。日后就算成功收复河洛,这些人也能顺势进入司、豫,不可能再容许沈维周大权独揽。
在明白了这两人意图后,王导已是大生感慨,一方面感慨于沈维周能力卓著已成公认之事,台辅们甚至没想过其人会有失败的可能;另一方面则感慨于沈氏之兴已经蓄成大势,哪怕就连执政台辅也很难强阻,居然要选择这种近乎下作的方式来争功。
这手段光明与否,王导也不好直言评判,他只是好奇于沈氏对此有没有应对?
正在这时候,厅外突然冲入两个行色匆匆之人,甚至无暇施礼便各自冲到褚翜与诸葛恢身边附耳低语片刻,而后两人脸色便陡然惊变,相对一望,各生苦笑。
然后诸葛恢望向神态颇有好奇的王导说道:“方才沈司空离开台城归府,途中牛惊,司空失足落车,性命已是垂危,或将不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