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只道他担心沈氏摆脱钳制,因而不愿沈氏得为帝戚,未免过于小觑了他。问题是沈家根本不可能在这场竞争中胜出,又何必硬要勉强,徒惹笑柄?
皇帝这一份诏书,旨在为沈家发声涨势,但在庾亮看来,不过是将最后一点帝皇尊严托出,由人践踏而已。但其心意已决,庾亮亦不知该如何去劝阻,心内虽有感慨,终究只是轻叹一声,将诏书推给何充,吩咐道:“交付有司去督办吧。”
何充谨然领命,正待要退出时,忽听庾亮开口问道:“次道,若有你信重者欲求资财相济,许诺日后重偿,不知你会如何做?”
听到这问题,何充便微微一愣,不明白庾亮为何问起这个问题。按照他一贯谨慎,正皱眉沉吟思忖一个周全回答,却又听庾亮说道:“罢了,随口一问,不必放在心上,去吧。”
顿了一顿后,庾亮忽然又说道:“沈士居任职外镇,不可久居都中,促其归镇吧。”
目送何充离开后,庾亮复又坐回自己位置上,心中诸多杂芜念头,很快便又陷入沉思中。
相对于如履薄冰的时局,此刻更让他一筹莫展的乃是家事。三弟庾条胆大妄为,在京口、晋陵普取人之资财,已成糜烂之势。
近来随着他对内情了解越深,便越有胆战心惊之感,此事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得多。若仅仅只是收取贿赂或借人钱财还倒罢了,他虽位极人臣,也绝不会包庇亲人而罔顾国法,直接将庾条押付有司论罪即可。
可是那个所谓的隐爵隐俸,以重利相诱,以朋党相结,连丝成线,线结罗网,仍有蔓延溃烂之势,且其势甚猛,已经非人力能够遏止!
哪怕面对错综复杂的时局,庾亮都没有感到如此的无力,如此的无计可施。他眼看着倾天之祸一点点压迫下来,一旦祸患爆发那一刻,整个庾家都将化为齑粉,或还会连累时局动荡难宁!
越是枯坐,心情越是焦躁,庾亮索性站起身来,准备回家去问一问庾条,究竟还有何事瞒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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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城东燕雀湖畔,沈哲子正在这里为老爹沈充送行。
“庾元规实在可恨,我家态势刚有缓和,中书便连番促我归镇,用心实在不堪!”
父子二人独处时,沈充便忍不住喝骂连连。
早先皇帝亲书沈哲子所作《游子吟》,于太学立碑刻之,终于让人意识到沈哲子乃是皇帝属意的帝婿之选,而非完全没有自知之明的小人姿态,因此整个建康城中舆论一时都有哗然。
此事过后不久,泰山羊氏便表态退出此次备选。于是最终便只剩下了三家,琅琊王氏、丹阳张氏和吴兴沈氏。
原本只是看个热闹的人们,这会儿哪怕再愚钝,也渐渐看出了一丝苗头,看似寻常的一次挑选帝婿,到最后竟然演变成一场政治层面的争锋。
于南人而言,这是一件好事,最后剩下的三家,有两家皆为南人。于侨门而言,此事意义也变得重大起来,一旦琅琊王氏负于南人而落选,则不吝于一个侨门失势的信号。尽管眼下执政者仍为侨门,但这件事却会在南人心里埋下一个种子,驱使他们不断去冲击挑战侨门的政治垄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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