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大司马看向燕弘的目光,又是讥讽,又是怜悯:“实则你输掉和风家一战的时候,你就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只不过你自己兀自不知,还以为和晴时雨款曲私通,互有默契。即便表面看你是不顾她和她兄长的安危,刺杀风辰,实则她早就知道……嘿,如今她装作不知,你能如何?”
大司马话音未落,燕弘便喉头一甜,喷出一口血来。
大司马伸手一弹,以源力替他护住心脉。
良久,燕弘抬起头来,看着大司马,忽然明白了什么,惨然道:“看来,我父亲已经做出选择了……”
大司马眉头微微一皱:“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哈哈哈……”燕弘忽然笑了起来,神情癫狂诡异:“大司马你追随我父亲多年,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会不知道他的心思?若果真如此,这番真相,难道不该等我回燕都之后问责时再说么?”
大司马沉默着。
“所以,这不是教训……”燕弘死死地看着大司马,“你只是在告诉我,我该死而已!”
大司马叹息一声,摇摇头道:“殿下你想多了。”
“想多?”燕弘惨笑道:“我触犯宗门大忌,要保我,燕家原本就要付出惨重代价,可我不光输,而且还蠢!浑然不知自己被人利用。如今,我在晴家兄妹尚在樊阳城的情况下命人刺杀风辰,使其身陷险境……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笑得神情狰狞:“这算计盟友,破坏盟约的锅,可不就端端正正扣在我的身上?我要说那妖女早知布置,又有谁会相信?而既然我只是受她利用,自作多情,那就连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也没有了,这样的我,父皇会保?”
“陛下领着燕家走到现在,并不容易,”大司马有些不忍地微微移开了目光,“不过,你终究是他儿子……”
他的话,燕弘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不会保我。相反……”燕弘的眼睛,半是清明,半是癫狂:“要解这个局,我死了,远比活着有价值,不是么?”
他不管大司马,自问自答般地道:“我若是活着,父皇要受宗门问责,中游世家指责我坏规矩,平王坐收渔利,偏偏我们还拿始作俑者的风家没办法。风商雪晋升道境,受问道堂护佑,若没借口,我们再向他出手,便会被人群起而攻之……”
燕弘数着,转头看向大司马道:“可我若是死了呢?”
“我死了,宗门那边自然偃旗息鼓。毕竟是堂堂皇子的一条命来负责,也算是够了。他们纵然不喜也只能接受。这是其一。其二,我死,跟晴家也算有了交代,毕竟利益所在,还有转圜余地……而第三,若是我的死能栽到风家身上,那简直完美。面对一位为子复仇的父亲,就算是问道堂,也只能袖手旁观……”
说完,他很认真地问道:“这三个理由,够么?!”
一阵风吹来,吹动两人衣袍和头发。大司马看向燕弘的眼神中,忽然多了一丝惋惜。
……
……
燕都,皇宫。
雄伟宽敞的议事大殿内,空空荡荡。夕阳透过窗棂,斜照在地面上,恍若将大殿的一般,投入了火中。
而另一半,却在这明亮之中,显得愈加阴暗。
南神皇燕熙坐在高高地龙椅上,一手托着下巴,宛若雕塑一般,寂然无声。一缕阳光落在他的脚前,便仿佛已经用尽了全力,再也不得寸进。这使得他整个人,只能看到黑暗中一个隐约的轮廓。
燕熙不喜欢议事大殿。
自从数百年前,燕家皇权旁落之后,皇宫就像南神国各大城池之中那永远深锁的摘星楼一样,成为了一个冷清的,仿佛早已经堆满了历史尘埃的象征。
没有早朝,没有恭敬跪伏的大臣,没有政务……空寂的大殿里,只有铮亮平整的金砖,雕刻精美的梁柱,和那高高的,只要一丁点声音就会产生回响的穹顶。
现在的燕家,只是一个比其他家族更大一点的家族而已。若是非要找出一点区别的话,那不过是燕家住在皇宫里罢了。
所以,这个雄伟的议事大殿,象征的不是荣耀,而是耻辱。
不过,虽然不喜欢,但自从成为南神皇的那一天起,燕熙每天都会来这里坐一坐。因为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更清晰地感受到那种刺痛,才明白自己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欲望究竟是什么。
四十六年过去了,
如今的燕家,已经渐渐有了兴盛复苏的潜力,远比他当年从父皇手中接过来的时候强大得多。而他的声音,也已经从这个空寂的大殿,传向了更远的地方,让无数曾经忽视皇权的人俯首听命。
然而……燕熙放下了手中的密报,在已经拟好的密旨上用了印,无声无息地站起来,穿过偏殿走廊,向皇宫深处走去。
所过之处,侍从跪伏一地,浑身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