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是最先醒来的,他烧好了水,泡好了茶,我们上午在街上买的瓜子之类的,也摆在了桌上,下午的座谈,又开始了。
还是万老师这个话痨开的头:“我回忆了一下中午的过程,庄老师,你当时怎么那么沉着呢?拨电源,取布覆盖灭火,端锅出去,一系列动作迅速准确,像是专业灭火队员。”
“我没这专业,你不要乱扣帽子。”
“那就更奇怪了,我跟小胡都有点手足无措,你怎么不慌呢?你不要跟我说,慌没有用那话,我们也知道慌没用,但做不到。直觉,看到火那么大,就直观地害怕,这是本能,你是怎么克服的?我想知道这个心理过程,小胡先不要用专业解释,我们听听当事者的感受。”
好家伙,中午的事他还没放下,这个罪魁祸首,良心恐怕有点不安。但是,他这一长串,是想挖掘什么底料吗?
“出了事,慌没有用,这是肯定的。找原因也没用,救不了急,追责任也没有用,挽救不了损失。所以,只有自救,才有用,从理论上来说,是对的。但是,要做到,是凭习惯的。我从小就必须自已解决自己的事情,父亲残疾母亲离家,我自己有了问题,只能求助于我自己。所以,解决问题,不管步骤对不对,这是我第一反应,这已经成了习惯。”
我继续说明:“我在部队,这个习惯得到了加强。我不慌,不是绝对的。比如我在拿布的时候,就不小心把罐子的盖子拉掉了,说明我还有点慌。但为什么不像你们那么慌呢?只是因为,我在部队时,见到过许多比这更让人慌的事情。比如训练中的受伤,对练中的打斗,射击中的紧张,单杠上的危险,比中午的事,都危险多了。更重要的心理刺激,是我亲眼见过多次对犯人的处决,亲眼看到我面前一个活人,如何在一颗子弹下迅速流血死亡的过程,与之相比,中午这事,已经不能让我的心理,有多大困扰了。”
他们,主要是小胡,听我说起部队的事,很感兴趣,问了好多,在我看来是常识性的问题。最后得出结论:“胆量是练出来的。见得多了,经历多了,就对危险时的心理,有免疫力了,对不对?”
“是这个道理,所谓边际效用递减原理,在心理学上,恐怕也适用。”我解释到:“我所遇到的苦难和危险,已经训练了我,这就是原因。万老师,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明白了,经历就是能力。有过更大恐慌经历的人,才能够从直觉上做到处变不惊。大的心理波动可以覆盖小的心理冲突,是这样吧?”
他把问题转向小胡,小胡点点头。
“这就好比庄老师灭火的方法,使用的是覆盖法,直接断氧气,燃烧就无法发生。好像,这种方法,在佛教上也适用?”
从灭火扯到佛教,我算他狠。他继续说到:“佛教中,叫你无我,既然无我,就好像燃烧反应中没有氧气,被覆盖了,断绝了,燃烧就无法发生。没有主体,哪有客体呢?于是,毕竟空就自然出现了。”
这脑洞开得有点大,毕竟太跳跃。我问到:“你究竟是在说哲学还是在说方法?”
“方法的哲学。”万老师说完,露出怡然自得的神色,估计对自己言简意赅的状态,表示满意。
“也许,从动机上来说,也有覆盖法的影子呢?”小胡提出了新问题,后面是他对这个问题本身的解释。
“我们前面说过,那么多高手,都走上了学佛的道路,那他们的动机是什么?也许,这些思维大师们,面对如此之多的问题,产生了困扰,随着思维的发达,产生的问题也越来越多,根本无法一一解决。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抛开这些细小的问题,用一个大问题来覆盖思维上的烦杂。这个大问题,就是生死问题。如果把这个问题思考清楚了,其它问题就不存在了。这是思维覆盖法,对不对?”
也许他所说有点道理,万老师都对他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比如苏东坡,世间的小问题在他如此聪明的脑袋里,就像大学生解小学数学题,根本不能引起他的兴趣。他只要做的事业,都能够达到当时天下第一。他所经历的遭遇,也是同时代人没有经历过的。他所拥有的思考,已经没有人能够有资格跟他辩论,包括他伟大的弟弟,也不够格。不是他弟弟不聪明,只是他弟弟经历没他多,波折和心路,没他大。”
小胡喝了一品茶,进入自说自话的环节。“小问题没兴趣,于是,他就试着解难题。世界上最难的题,莫过于生死了,对此,他学佛的动机,也就找到了。用一个大问题,来毕其功于一役,解决了它,不仅圆满了自己的人生,更何况,所有的小问题,就不成其为问题了。他把学佛当成学术上的终极考核,他自认为最聪明,他想挑战,想试试。”
“人们都喜欢自寻烦恼,他只不过给自己找了个大烦恼。”万老师说完,随即朗诵了一句苏东坡的词“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的空想和冲动”我想为苏东坡正名,他是我最欣赏的读书人。“毕竟,他在当时,还是有线索的。佛印是他身边的朋友,这是一个高僧。”
“但是,他后来的经历告诉我们,连他这样聪明的人,都失败了,临终时投生,也没把握,可见,要得到答案,恐怕是太难了。”万老师的中心思想是,凭聪明和智慧,也得不到答案,学佛,是不是错了?
“有一个解释,或许是原因。”小胡说到:“他只是研究,没有真正地修行,以有涯求无涯,殆矣。”
万师兄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激动到:“你的意思,苏轼只是个嘴炮?你还是在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