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那里待了多久?”谢长安问道。
“七天。”
“发现什么了吗?”
“头六天,我踏遍悲回风山,一无所获。第七天,我在山脚找到上古阵法残留的痕迹。”
整座悲回风山,就是一个庞大的法阵。
祝玄光循着山下深入地底,发现法阵的阵眼禁锢一个上古大魔,周围白骨累累,对方告诉他,世间无仙却有魔。仙是人至臻至善的完美极致,但世间本无那样的人,即便修士也拥有欲壑难填的追求,所以成仙只是谎言,但若成魔,却同样能寿与天齐,为所欲为。
他让祝玄光将自己放出来,作为回报,他可以将寿数和力量与祝玄光共享,那样就等同祝玄光也拥有了如同仙魔的地位。
谢长安知道祝玄光不可能轻信对方,但是……
“但是,我的确有过一瞬间的动摇。”祝玄光叹道。
他原想离开之后再设法验证大魔这番话的真实性,但是那一瞬间的动摇,却已经给了对方无孔不入的可趁之机,一缕魔气就此在道心种下,神不知鬼不觉。
几个月后,魔气第一次发作,魔主意欲在祝玄光身上复活,被他察觉,当时他本该回宗门准备渡劫事宜,但祝玄光没有回去,从此远走山海,踪迹全消。
“曾经有一次,我寻到能压制魔气的法器,炼制法阵,几乎能将他重新困住,但关键时刻,林梦牍赶到,所有一切,功亏一篑。”
寥寥数语,未尽之言,谢长安已然明白了。
这些年,祝玄光一直在寻找彻底毁去魔气的办法,也在寻找神仙踪迹,印证大魔那些话的真实性。
但他失败了。
魔主狡猾,这些年蛊惑的也不仅只有祝玄光一人,而林梦牍显然动摇更深,更愿意与魔共存。
为此,他们不惜以百战推山会为局,填上许多人命,来滋养魔主。
“难怪……”她轻声道,“当年掌教师伯飞升前,曾对我说此劫必过不去,若有万一,他必以身殉道,保全赤霜山。那时我只当他没有信心,现在想来,怕是他也或多或少受了魔主的影响,最终选择在无法控制自己之前兵解。”
祝玄光叹道:“这一切源于我,若我当年不是怀疑神仙存在,也不会发现法阵,将魔气放出,让他从此有一线生机。”
谢长安:“如果魔主无法消灭,那事情岂非永远无法结束?”
“自然是可以结束的。”祝玄光侧首看她,温言道,“你先杀了我,再去杀林梦牍,魔主如今舍不得离开那具力量强大的躯壳,用上我给你的法宝,必能事半功倍。”
谢长安:“你让我弑师?”
祝玄光:“我想让你证道。”
谢长安:“这世上如果真的没有神仙,我们又要证什么道?”
祝玄光:“求仁得仁,破而后立,不必轻易为他人动摇。谢长安,我正是受了魔主蛊惑,才会到今天这一步,既然我已为你走了一条错路,你就不要再走这条路了。”
也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也许是师徒二人久未见面,从前记忆早已模糊,谢长安听见对方语气温柔而轻松,仿佛说的内容无关自己生死。
月光与星光沿着树缝零零落落洒下,为他的长发描出一层动人的银边。
她不记得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坐着,在过去与未来都无法捕捉的当下,两人站在时光交错的某一点上,饶是通天彻地的修士也算不清自己的命数。
星光几乎化为无数丝线绑在她身上,又由她连着祝玄光,纵横杂乱,无从解开。
这些若隐若现的线有形无形将她层层缚住,如同在道心上蒙了阴翳,虽然谢长安明明知道自己已是剑仙境,是世间难得的强者,却总觉得诸事朦胧,不甚清晰。
难道是因为自己被于春山他们的死,和祝玄光被魔主附身的事情接连打击,难负重压,一蹶不振?
“你的路既然不通,哪条路才是通的?”
谢长安慢慢蹙起眉头,心头如孤灯摇曳,在风海中将明未明。
“连你与林梦牍都抗不过魔主诱惑,为何笃定我就能成功?若我也失败了,赤霜山,乃至天下宗门,是不是就彻底没了希望?”
她望着祝玄光,后者也正在看她,浑身浴血的狼狈之下,依旧能看见一代宗师修士的气度,就像——
就像当年在长安城,他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
谢长安心头微动,似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那缠绕束缚的重重丝线也随时崩裂些许。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她头一次发出本源的疑问。
“百战推山会,人族修士面对魔主,当真就如此不堪一击吗?于师姐和折迩他们当真死了吗?”
神使鬼差地,她摸上祝玄光的脸。
“师尊,你也是真实存在的吗?”
触手温润,影响五感,再真实不过。
“我总觉得像梦一样,你从没失踪,赤霜山也没人死。”
手指从侧颊滑到下巴,沾了对方唇角的黏腻,谢长安收手轻嗅,淡淡铁锈腥气飘入鼻子。
但她的疑惑却更深了。
祝玄光终于开口。
他意味深长道:“如果你觉得是梦,那就要找到醒来的办法。”
谢长安沉默片刻,摇摇头:“走吧,先去北海之极,我背你。”
祝玄光叹了口气,也有点无奈了:“你怎么就这样固执?明明把我杀了,再去找魔主,就能解决问题,趁我现在尚有几分神智,还能将残余的修为一并传给你。”
“从小到大,我见过许多人死去。家人,宫里亲近的女官,再后来是李漓,芦娘,现在又加上于春山和折迩他们,每次都是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什么也做不了。”
谢长安抬起头,她的眸光映着星辉,好像一眼就能看尽,却又分明万象其中,暗藏流光。
“就算现在可能身处梦境,我也不想放弃任何一个可能让你存活的机会。世间万物相克,魔主也应有畏惧之物,未必需要你来充当这个代价。祝玄光,你能不能也一起努力一下,不要死。”
祝玄光想说世间修行之路到最后都是要一个人去走,但对上她那双眼睛,到嘴的话却变成另外一句。
“那为师,努力努力吧。”
……
天亮动身之前,他们迎来了第二拨拦截者。
这次只有碧阳君一个。
这位南岳洞天之主与谢长安一样是剑仙境圆满,两人交手胜负差不多是五成,但祝玄光现在完全动不了手,谢长安也有伤在身,面对碧阳君就没了优势。
谢长安舍了半条命重伤对方,碧阳君显然也没有与她同归于尽的打算,只是临别时告诉她一个消息。
“我依旧不会是最后一个,如果我铩羽而归,下次来的可能就是比我和濯素都更厉害的人。”
碧阳君剑仙境圆满,世间已经罕有对手,他口中所谓更厉害的高手,那便只有——
“林梦牍!”
谢长安一字一顿道。
“林梦牍被魔主附身,两者融合之深,远超我师祝玄光,百战推山会上各宗门弟子的性命十有八九都折在他手里,你们居然与虎谋皮,以剑仙境之尊都甘愿听他差遣?”
“他的力量已经突破剑仙境。”碧阳君坦然承认,“人族修士,剑仙境为至高,再往上就必须渡劫飞升,但无人能渡此劫。你来自赤霜山,更该清楚你们赤霜山历代大能修士为此折损了多少。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神仙,没有人在上界等着我们,人族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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