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盾岂弗察,而甘心托国以召侮?盖石敬瑭、赵延寿之心,有他存焉故也。盾以国人不与,而幸不亡,敬瑭、延寿以决计必为,而底于灭。乱臣贼子谋锱铢之利,延天下之毒,贪斯须之权,流天下之祸,罪不胜诛,而惨有余痛,韩厥犹昌言曰“宣孟之忠”,小人滔天之恶有如是夫!
十四
求《春秋》之例,而以意例之,传《春秋》者之失也。文公之世,盟会不序者三,传《春秋》者各以其意为例,而不相通。安于此,杌陧于彼,屈圣人之旨以从其意,义几成矣,而亦何贵乎一曲之义也?《春秋》之书,文因鲁史,史之所详,有其可略,史之所略,无可复详,岂徒义不可益哉,欲详之而不能也。而一详一略之间,文之纯驳,风会之醇醨,君道臣义之得失,胥此见焉。统之以诸侯而不序,斯其以为文公之世与!
诸侯者,非鲁所得而诸侯之也。即大夫者,亦非鲁所得而大夫之也。国君之邦交,相接以等,相应以诚,相择以人,相知以素。惟其人以立爱,惟其等以立敬,不敢略也。故惟天子之旅见诸侯,则得以统诸侯。
惟天子之临天下,黜陟一定而情无异施,礼无异设,则得以诸侯概诸侯,大夫概大夫。
故曰:君不尸小事,臣不专大名。
诸侯于其国,君也;于其邻,友也;于天子,臣也。小之不尸,而专其名以自大,弃侯度矣。夫文公之世,鲁亦弱矣,虽其不臣,固未敢有干上改物之心也,而枵然偷自大于其国,概诸侯以诸侯,概大夫以大夫,则亦荒而已矣。君荒于上,臣荒于下,史荒于官,行人荒于职;风会习/之,文言传之,言不顺,事不成,而鲁道衰矣。
文公之荒以衰也,其来旧也。僖公之季,窃两伯之威,苟免于受兵者,迨是而四十余年。收人之余以自富,假人之力以自强,诬鬼之臧辰,倡士大夫以导谀之习,而上蛊其君,门天子门,宫天**,祀天子祀,颂天子颂,且不自知其非天子矣。两世踵荒,狂以通国。
以诸侯待诸侯,不辨其尊卑也;以大夫待大夫,不问其贤佞也。不择其友,不宾其人,伛偻于外而傲言于国,史臣亦窃之以为文而成乎荒傲之史。《春秋》承之,固无由以改其妄,则如其文以显之,而荒主,谀臣、诬史之失见矣。故曰:传心之要典也。
呜呼!史因世为升降,而其所系也亦大矣哉!西汉杂而迁谲,东汉褊而固俗,刘宋乱而烨绞,赵宋疲而修弱。上移之,下化之,心生之,文成之,政因之,匪不效焉。况夫诐荡之魏收,际荼乱之元魏乎!
又况夫脱脱之处于元世乎!有尊史者存,而史乃立。《春秋》以史为天子之事,盖重之也至矣。
十五
诸侯不贡而天子有求,求赙求车,继世而相仍以至也。求车以来,至于文公之中祀,七十余年,诸侯安于不贡,王室亦安其不相贡矣。
襄王之崩,毛伯求金,旷世而一举焉,周有挟也。成风死,荣叔归含赗,召伯会葬,周以是挟鲁而望之偿,知必得而后求焉。敖不终使,得臣继往,于是而果如其望矣。呜呼!君天下者之若此,不亡胡待焉!
共主之威福,先王之典礼,及于非所及,而仅以责锱铢之报,福殚礼辱。此物亦安足系人心哉!
鲁之有丧,天子所加惠者鲜矣。尤重者,仲子、成风之僭,桓公之逆而已。非僭非逆,则诸侯之富,“岂曰无衣”,不必自周而安吉矣。惟僭逆者假王以为荣,则非僭逆者正以不待王而荣。非僭逆者不待王而荣,则王荣之加,适以显僭逆者之有待。于是而僭逆者且欲自躐于非僭非逆之等,亦不待王荣而安吉也。
况有待焉,则必有以相偿;未相偿也,则必有以相索。僭逆者且避偿索之劳以掩其辱,故自毛伯之有求,而敬嬴之僭、宣公之逆,亦无藉于王,而固安且吉矣。下无所假于王,王亦不能有求于下,自是以后周无求焉。盖有求而王衰,不能有求而王且均于亡也。
命田和、命三晋,只以乞命自延,而不得其斗粟一缕之报。势所必趋,欲不亡得乎!
十六
河曲之战不言及,《春秋》之视晋如秦也。秦既狄矣,视晋如秦,晋亦狄也。两狄相攻,中国无主,于是而天下裂矣。春秋之始,中国相攻,而莫为主;春秋之终,天下相攻,而亦莫为主。
中国相攻而莫为主,王之裂也;天下相攻而莫为主,伯之裂也。天下相裂,咎不在一人,君子有恕词焉。尸中国之伯以主天下而裂之,晋于是不能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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