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暮心情略显复杂,步伐放缓了些。
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自己居住十几年的地方,今夜之后,或许就再也不可能存在了。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心理,一方面他恨不得把楚氏的所有统统毁掉,另一方面他又有些不舍。自幼在悬壶药行以一个采药奴的身份卑微而活,苟且成长,即便成日成年地饱受各种白眼讥讽,打骂责罚,可这里毕竟保存着叶暮幼时、少年时的所有回忆。
回忆不可能尽是令人厌憎的龌龊卑劣事,就像这个世界不可能尽是黑夜一样。在悬壶药行十几年生活里,叶暮也有可供来日咀嚼品味的美好回忆,像小时候在账房费老头那偷偷地认字。
那时,费老头的房间里总点着昏黄的油灯,门总是虚掩着,似乎专门为叶暮才这么做的。费老头喜欢抽旱烟袋,喜欢叶暮帮他捏肩膀,喜欢笑眯眯地透过窗户看路过丫鬟的屁股,像个老不正经,但教叶暮认字时,他会变得极为认真,连带着对叶暮的态度也极为苛刻,在叶暮认错字时,更不惜抽出板子打他的左掌心。
可惜,费老头在叶暮八岁的时候就死了,死的时候,叶暮哭得稀里哗啦的,愣是在费老头坟头上傻乎乎坐了三天三夜,不吃不眠。
直到今日,叶暮仍旧会时不时想起费老头,在他所有的童年回忆里,费老头就像一抹彩色,让他的灰暗奴仆生活,显得不那么单调和压抑。
其实,像费老头这样存在于叶暮回忆中的角色也并不多,但正因为如此,方显得弥足珍贵。
而这些弥足珍贵可供追忆的画面,都跟眼前的悬壶药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当叶暮已确定悬壶药行将会被抹去,不复存在时,心情自然要比往常复杂微涩。
不知觉间,他已走至悬壶药行的大门前,看着森然紧闭的朱漆铜门,叶暮摇了摇头,甩去脑海杂念,推门而入。
不错,叶暮是堂堂正正从悬壶药行正门走了进去。
他极为熟稔地开门,朝左拐过一个小池塘,穿过两个水榭,踏上一座半圆石拱桥,绕过三层高的炼药楼,一步步走往后院的位置。
以前,叶暮一天天从灵桐山上采药回来,所走路径便是这条,如今重走,心情自然不同。
一路上,静悄悄的,除了一些虫鸣啾啾的声音,再没了别的声音。整个悬壶药行似乎人去楼空,再没了一丝生气。
叶暮很快注意到这一点,步伐加快,飞也似地跑进后院。
看着四周漆黑的一排排房屋,一种不好的预感悄然蔓延上心头,他握着烛龙刀,抿着嘴,沿着熟悉的小路,朝深处走去。
路过自己的房间时,他略微顿了顿脚步,便毅然朝前走去。
渐渐地,叶暮在道铁栅栏前停下脚步。
过了这道铁栅栏,便是悬壶药行的禁地——地下牢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