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之上,先知从来都不吝啬指点,往往在季觉迷茫时三言两语便一语中的,解开了他对细节上的迷惑,亦或者,提纲挈领的给出了指导和建议。
季觉忍不住叹息:“……先知,伱就真的演也不演了吗?”
“这话从何说起?”
车筐里的先知好像笑起来了:“我已经做出许诺了,季觉先生,但凡我所知,知无不言,绝无虚假。”
她说:“我说过了,我是先知,裂界之内,无所不知。”
“然后呢?”
季觉直白的发问:“你是不是水银?”
“……”
先知沉默了,努力的,回过头来,瞥着季觉的样子,用一种很复杂和无奈的神情和眼神,翻译一下大概是——你要不要看看自己说的究竟是什么猪话?
“我大概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了,季觉先生,请放心吧。”
她直白的回答:“我不是。”
“说点不好听的——我是水银的话,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目的,真的用得到你么?”
她停顿了一下,嘲弄一叹:“况且,‘水银’那种东西,这里不是到处都是么?”
那一瞬间,行进的引擎声和中枢运转的轰鸣里,季觉不由得愣了一下。
好像听见了歌声。
来自遥远的地方,若隐若现。
“念故乡……故乡真可爱……天清清,风凉凉,乡愁阵阵来……”
如此熟悉的声音,好像在梦中早已经听过了千百遍,可是却如此空洞和沙哑,令季觉毛骨悚然。
当裂隙再度开启时,他终于看到了,满目猩红的血色。
从墙壁,从天花板,从地板上,蔓延开来,将触目所见的一切,染红。
七零八落的肢体洒落在了地上,赐福和灵质的闪光缓缓散逸着,升腾,可季觉却再没感受到任何的痛心。
只有刺骨的恶寒和恐惧。
自一只只手掌之间,被撕碎了,捏裂,在歌声里,血色流转。
而在闯入者们的惨烈尸骸之间,足足数米有余的五足鹿首的诡异身影伫立在血泊中,轻声歌唱:
“念故乡……念故乡……故乡人如何……常常念不忘……”
机车的轰鸣,戛然而止。
季觉本能的想要倒车,可是已经晚了。
它回过头来了……
破碎的面孔上,是扭曲的五官,毫无规律的分布着,如此杂乱,错位,但眼眉却如此的熟悉,仿佛带着永恒的惆怅和落寞。
自额头歪斜的眼角之上,缓缓落下泪滴。
在季觉回过神来的瞬间,那歌声,就已经,近在咫尺!
甚至,没看清那身影究竟何时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俯瞰。
季觉屏住了呼吸,眼瞳缓缓扩散。
只是下意识的伸手,死死的拽着小安,不容许他有任何动作。然后,用尽全力,维持着自身和中枢的衔接和特征。只希望,它能将他们当做工坊里随处可见的陈设,放在一边不要管。
有一条细长的手臂,从破烂的长衣之下蜿蜒伸出。
自季觉的脸上抚过。
缓缓的,如此轻柔。
指尖划过了他的眼角,一触即收。
似是疑惑一样,可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在逶迤而下的长发之间,垂泪的眼眸合拢。
它缓缓的转过身,掀起一阵微风,踏着血泊,走向了更前方的黑暗里,带着好像永不停歇的沙哑歌声。
只留下一片死寂。
还有寂静中就连呼吸都快没有力气的季觉,无声的,汗出如浆。
小安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察觉到他的异状,掏出了水壶递上来,总算让季觉缓过了一口气。
依旧难以克制颤栗。
“先知,那究竟是什么?”
“那就是水银啊。”
先知靠在车筐里,凝视着她远去的方向,“名为水银的熔炉冷却之后,所残留至今的余烬之一……”
同往昔的圣贤相较,宛如海中的一滴。
渺小不可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