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点头,脚下的路面就像是海浪一般扭曲起来。
周围被他耳朵摒弃的声音,此时就像是海啸一般蜂拥而来。
他宛如瞬间置身在大海之中。
那股支撑着他的诡异气机和意志如潮水般悄然在他身体里退去。
他的意识重新掌管了他的身体,然后他看到周围的山匪已经乱了,许多的山匪就如同受惊的老鼠在往外奔逃,寻找距离自己最近的战马。
然而天空之中似乎有明亮的光线落下,这时候他才发现城隍庙的庙门已经在自己的眼前。
他无力的跌了下去,整个身体就像是一团烂肉朝着那扇庙门倒去。
他昏迷之前,似乎觉得那座庙门在发光,然后整个城隍庙在发光,在变大。
这座城隍庙在不断地生长,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散发着金光的巨城,就如安贵信笺之中给他描述的长安。
……
安贵眼睛里的长安,就是和他写给安知鹿的信笺里描述的一样,是整座城都似乎始终在散发着金光的。
他看到的长安,就是胡老三一开始在冥柏坡和顾留白描述的那个长安。
有着天下最珍贵的珠宝,有着最美丽的女子,也有着最为巍峨壮观的宫殿。
但不同的人,甚至在相同的人的人生不同阶段,眼见的长安是截然不同的。
贾炼一开始金榜题名,在初春二月放榜的时候,他眼见的长安,不只是冒着金光,就连拂面而来的春风,都散发着人间最美的香气。
天空坠落的光明,就仿佛是只为他们这些仕子照亮前程。
他和很多能够蒙受恩宠,参加杏园宴会的才子一样,对自己的才华太有信心,那时候的他只见长安的美好,坐有象牙席,宴有黄金盘的他从未想过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在这座雄城里会比丧家之犬还要彷徨。
命运总是在惩罚年轻狂妄的心,而落下惩罚似乎往往在很多年之后。
躲在猪圈下方一个逼仄密室里,用手捧着夹杂着麦豆的糙米饭狼吞虎咽的贾炼在黑暗之中,看到那个作为唯一进出口的猪槽边缘洒落的一丝丝微光时,他想到了再过没几天就是二月了。
他想到了自己刚刚到达长安的那个春天,那个空气里都充斥着香气的春天。
然而此时,吃着一天里唯一一餐的他,却连食物的香气都闻不到,充斥于口鼻之间的,只有猪粪的臭味。
他不由得开始想象,如果有重回那年春天的机会,他是选择不要和林甫为伍,还是索性不要进这座城?
然而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他正因为哽咽而有些难以下咽时,他看到上方那口猪槽被慢慢的挪开了。
“贾侍郎,别吃那玩意了,上来吃好的。”
有一个年轻人一本正经的捂着鼻子,对着他认真说道。
贾炼惊骇的看着这名年轻人。
阳光有些刺眼,这名年轻人对他而言有些陌生,他僵了许久,方才想起自己见过这年轻人数次。
这年轻人叫做宁深,是三皇子身边的伴读。
但怎么会有人能够找得着自己?
找得着自己的,又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三皇子身边的心腹?
“别磨蹭了,贾侍郎,这里的味道可真呛人。”
他还僵着,上面那宁深已经捂着鼻子皱着眉头催促道,“我们可不是来抓你的,再说了,就算我们是来抓你的,你哪怕一心求死,难道临走前不想吃个好的?”
贾炼深吸了一口气。
他这是做决定之前下意识的反应。
但这一口深呼吸下去,他顿时恶了。
“呕…”
他差点刚刚吃下去的东西都全吐了出来。
“别这样,贾侍郎。不然我都怕我吐了,到时候吐你一头一脸。”宁深捂着嘴巴,一副被熏得也要作呕的样子。
贾炼不敢再深呼吸了。
他也一手捂着口鼻就一个纵身往上跳。
跳上去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打算,若是外面有一堆人虎视眈眈的等着要擒他,他就立即断了自己的心脉。
但一跳上去,他只看到这个农家小院的猪圈内外连着自己就三个人。
除了这宁深之外,有个人站在院门口望风。
见着他跳出来,那年轻人也冲着他轻声打了个招呼,“贾侍郎,你应该也认得我?”
贾炼既然认出了宁深,又怎么会认不出三皇子身边的另外一个红人梁寻道。
就是他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但一看落足之处,他就差点又吐了出来。
真是在下面只觉得气味熏人,到这上面一看,他真的就怀疑人生。
这个农户是他暗中蓄养的一个死士,平日里就是一个真正的农户,将他藏匿在这猪槽下方的密室中之后,大概是怕人搜查看出蛛丝马迹,所以这猪圈里面的猪屎应该都是故意好多天没清了,厚厚的堆了一地,要不是猪槽边上铺了好多干草,那猪屎估计早就顺着猪槽的边缘滴溜溜的下去密室了。
“快到旁边那间屋子去洗洗,这味儿实在遭不住。”宁深一边对着贾炼招手,一边生怕贾炼不放心,又补充道,“贾侍郎放心,我们绝对是来帮你的,不是来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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