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乾洲似乎……真的在将从我这里夺走的一切,一点点还给我。
“小姐!”熟悉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雀儿冲来我面前。
几年不见,她满脸风尘气,一副草木皆兵的样子。看见我,她方才从惊恐中镇定下来,扑跪在我面前,失声痛哭。
她说这些年,她过得很苦。当年和小跟班走了以后,没两年,两人逃荒的路上,小跟班被匪人打死了。她被人卖进了妓院,被逼接客。她那不到两岁的孩子,病死了。
说到伤心处,她抱着我的双腿哭到干呕。
看,这世间处处是悲苦,原以为自己够苦了,还有人更苦。
至少我的孩子还活着。
我撑着几分力气看她,四年而已。雀儿苍老得像是四十岁的妇人,脸上横生了细纹,全然没了曾经娇憨可爱。她与我同岁,亦被岁月生生蹉跎。
我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原本以为可以逃离因果。没想到终究逃不掉,小跟班被匪人打死,这匪人八成跟上一世杀他的那个人有关联。
兜兜转转一圈,还是死了。
我又想起了靳安,距离他得偿所愿那天,不远了。
那个离经叛道的桀骜少年郎,拥有放纵自由的眼眸,他不受世俗约束,不受清规戒律禁锢,终究也要泯灭在这狼烟之中。
我问婶娘要报纸。
今早的晨报上清楚刊登了岭南和平京的新一轮战役,这场持久战整整打了三年,靳安近日不顾洋人反对,突然对平京发起猛烈的新攻势。
他那种不要命的打法,将宁派军打得节节败退。宁乾洲亲自去了战场,两支骑虎军的先锋师的兵力,众所周知,宁乾洲最引以为傲的战力便是被称为骑虎军团的军队,尤其是骑虎军团里的先锋师,作战能力强,武器先进,战无不胜。
出征以来,从无败绩。
打了这么多年,宁乾洲第一次派出骑虎军的两个先锋师出征。
这是动了真格的。
要把靳安往死里打了。
靳安上辈子就死在这场战役里,因为他背后的洋人资本恼羞成怒,不满靳安的失控,所以背后捅靳安刀子,切断了他的粮草。导致靳安腹背受敌,被敌我双方联手炸死的。
一模一样的发展方向。
五日不到,靳安被炸死的消息满大街飞,报纸送到我眼前,上面的行文脉络我几乎倒背如流了,毕竟上一世就是这样的。
报纸上骂他汉奸,谴责他卖辱求荣,说他是洋人的走狗。
事实上,他不听话,不受管控,不听洋人指挥。
让他进攻的时候,他消极应战,年复一年混日子。
洋人让他撤退,不让他跟宁乾洲正面刚,让他休养生息的时候。
他不听,疯了似的跟宁乾洲搞起来。
洋人只得弄死他,扶持新的傀儡上位。
全国的报刊都在骂他,谁又知道他仅用了靳派第九师的兵力,废了宁乾洲引以为傲的两个先锋师,外加骑虎军最精锐的炮兵旅。
他出色的军事作战能力无人知晓。
他超强的共情能力,也无人知晓。
世人只知,他是匪类,是叛徒,是反面教材。
他们嘲笑他是文盲,嘲笑一个从底层爬到权力巅峰的男人是一个没用的傀儡废物。
谁又能知道,他得偿所愿了呢。
我将报纸小心翼翼折叠,拿到火炉旁烧掉。没忍住掉了眼泪,爹爹死时,我没哭。靳安死时,却有一丝丝真切的伤心,眼泪忍不住。
靳安死后,宁乾洲终于来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