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立刻对着他俯身行了个礼。
纪泓叹了口气,道:“国公推辞,不肯即位,是他身为人臣的谦逊;但,江山为重,社稷为大,这已经不是他个人的荣辱得失。”
“……”
“两位,都是国公的爱子,也是朝廷的股肱之臣,在这些日子,都为大业王朝立下汗马功劳,就请二位劝诫你们的父亲,万不可只求清誉自保,而忘了苍生黎民。”
两人对视了一眼。
这两双眼睛,一者清明,一者冷峻,一者柔,一者刚,一者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大兴城,逐瘟疫于无形,一者骁勇无畏,御陇西十数万大军于眼前,也让天下臣工更明白,唯有宇文家,唯有拥有这样两个惊才绝艳的儿子的宇文渊,才有这样的资格,荣登大宝。
更有实力,在这样的乱世中,建功立业。
于是,周围的众人都纷纷上前,口中不断的说道:“是啊,请世子无比要劝解国公。”
“大将军,国不可一日无君。”
“若国公都不能即位,那江山谁属?天下岂不更要陷入大乱?”
听着他们的话,两人再次对视了一眼。
最后,还是宇文愆温和的笑道:“多谢诸位大人的看重,但父亲也有他的考虑,能否说服他老人家,只能看天意了。”
说完,他看了宇文晔一眼。
宇文晔也点点头,两兄弟便一起往前走去,周围的那些群臣立刻为他们让开一条路,连守在偏殿门口的虞定兴也一挥手,几位士兵随即便退到一边。
两人走到门口,还是宇文愆抬手,轻轻的敲了敲门。
那声音不大,却在这一刻,像是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周围的文武大臣全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半晌,听见里面道:“我的话,已经说完了。”
宇文愆道:“父亲,是我和二弟。”
宇文渊隔着门的声音比刚刚更清晰,也更低沉严肃了许多,道:“你们不用说了。”
“……”
“为父身为人臣,自幼追随文皇帝,更受先帝知遇之恩,岂能不顾君臣之礼,忘记上下之别?”
“……”
“这皇位,我是万万不能受的。”
“……”
门外的两人闻言,又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眼神中也都有些犹豫。
两个人,都不是舌灿莲花,能言善辩之人,可心中的巧思与机敏,却不逊与朝堂上的任何人,况且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再是他们藏拙的时候。
但——毕竟君臣有别,父子有别。
有些话,他们就算心中已有分算,却也不好说出口,更何况,这个时候那些文武百官几乎已经开始不自觉的分作两列,站在了他们两人的身后。
这些话,又要怎么说?
就在众人都有些沉默,却又在沉默中积蓄着某些力量,仿佛蠢蠢欲动的时候,一个轻柔的,仿佛在雄浑厚重的黄钟大吕中突然响起的一声丝乐,令所有人的心都不由得一颤。
“爹。”
宇文晔立刻回过头去。
宇文愆也慢慢的转过身来,只见一直站在众人的最后,几乎没在太极殿上发出一点声响的商如意,此刻慢慢的走上前来。
一看到她,宇文愆的眼中蓦地闪过了一道精光。
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有看了旁边的宇文晔一眼,再一想,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
而顷刻间,商如意已经穿过那些目瞪口呆的群臣,和面带戒备的左骁卫军士兵,一直走到了偏殿的门口,对着紧闭的大门轻轻的行了个礼。
立刻,偏殿内传来了宇文渊比之刚刚也温和了不少的声音。
“如意,是你?”
“爹,正是如意。”
“你也跟他们一样,来劝我吗?”
“不,”
商如意轻轻的摇头,道:“如意只是来问爹一句话。”
里面的人似也有些迟疑,沉默了片刻,道:“你,要问什么?”
商如意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沉沉的,一字一字,清晰无比的道:“爹,要做罪人吗?”
“……!?”
这话一出,不仅偏殿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连周围的群臣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尤其是守在大门口的虞定兴,立刻瞪圆了双眼。
那样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怒喝出声,斥责这个不孝晚辈。
连站在一旁的纪泓也皱起了眉头。
其实,他,又有什么不知道的?宇文渊步步为营,虽然之前在朝堂上的逼迫和看似赌局的许诺,他几乎一个字都没说,但又有哪一个字,不是出自他暗地的安排。
甚至,连今天的朝会,他身为大丞相不上太极殿,却躲在这偏殿内,不就是为了让江太后颁布退位诏书之后,由群臣来请,方才显得名正言顺。
但,群臣来请,他也不能一来就受。
历史上的禅位,往往都讲究一个三辞三让,方才能显得继位者的谦逊和德性。
而刚刚,纪泓一请,宇文家两位公子二请,已经完成了前两步,第三步,任何人再开口,只要一句话,就能将这位大丞相以新帝的身份请出偏殿,顺势登基。
刚刚大家都不开口,并不是和之前在太极殿上,不敢开口做出“欺凌幼帝”的行为的忧虑一样,相反,众人有一点相互推让的意思,毕竟,在这个时候再开口,将宇文渊请出来荣登大宝,就是他登基的大功臣。
所以,众人才不敢轻易的抢夺这个功劳。
没想到,开口的,是他的儿媳。
更没想到,他的儿媳说任何话,都能成的事,却反倒口出一个“罪”字!
这,是要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给宇文家唱反调,让他们陷入万劫不复吗?
就在众人都惊愕不已,纪泓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却见一只大手轻轻的抬起,横在了他的面前。
定睛一看,是宇文晔。
他拦住了他。
那张英俊却冷漠的脸上,此刻却全都是平静的面容,在看向商如意的时候,似有温柔的光芒掠过眼底,却有更多复杂的情绪,在眼中纠结。
但他始终,没让任何人靠近商如意一步。
沉默了半晌,大殿内传来了宇文渊低沉中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道:“你,说什么?”
商如意道:“爹今日若不接受陛下的让位,就是天下的罪人!”
“……!”
一听这话,周围众人的心猛地一跳,眼睛顿时亮了。
偏殿内的人立刻道:“为什么?”
商如意抬起头来,平静,也郑重其事的扬声道:“陛下让位,是一个‘贤’字;父亲不受,是一个‘忠’字;但让而不受,却让天下百姓陷入了一个‘苦’字。”
“……”
“爹深体民情,怜爱百姓,又怎么会不知道,家无主则乱,国无君必亡的道理?如今天下大乱,战火连绵,不论是王朝还是社稷,不论是群臣还是百姓,都需要一个有德之君来统领众人,结束纷乱,完成一统。若不然,天下之乱,将永无宁日!”
“……”
“爹,真忍心让天下苍生再次陷入战乱之中,百姓再受倒悬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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