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明白“废长立幼”的后果,顺位继承的太子尚能够友善兄弟姊妹,以太子的性情,无论出自真心,亦或是做给天下人看,都一定会仁爱敦厚。
而稚奴一旦登基,哪怕有即位诏书在手,照样会惹得天下反对,认为其“逆而篡取”,名不正言不顺。如此一来,为了稳固皇位,就只能大开杀戒,对内杀戮一切能够危及到皇权的兄弟手足,对外则对那些反对者残酷镇压。
手足之情,血缘之爱,在皇权面前不堪一击,一触即溃。
想到易储的后果,李二陛下犹豫了。
他心底愈发恼火,为何自己已经坚定了太子的储君之位,又因为听了几个腐儒的聒噪,便陡然间生出了易储之心?明明已经打算易储了,这一刻却又为何犹豫不决?
他这一生素来乾纲独断,即便是当年玄武门之变,也仅只是听从了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等人的几句劝说,便悍然下令拼死反击,逆而篡取,心性刚硬再也未有过一丝一毫的迟疑踌躇。
如今却为何迟疑难决,患得患失?
一股烦躁的情绪涌起,被他死死的遏制着,不想在闺女面前失态,沉声道:“兕子放心,父皇怎会打你们呢?只是此事要让父皇好生斟酌,权衡得失,方才最终决断。”
晋阳公主抹了抹眼泪,哦了一声。
长乐公主轻叹一声,顿首道:“女儿不孝,惹父皇生气,甘受责罚。”
李二陛下也叹了口气,摆手道:“父女之间,何至于此?谈不上责罚不责罚,你的出发点亦是为了太子考虑,为父自然懂得。行啦,为父要去九成宫一趟,外头已经备好了车驾,这便去了。”
言罢,起身又安抚了两个闺女几句,这才走出淑景殿。
门外,王德早已等候多时,见到皇帝出来,躬身道:“陛下,车驾已经备好,咱们几时出发?”
李二陛下看了看天色,一刻都得不得,他要尽早见到那番僧,问一问那丹药到底是否有什么副作用,便向承天门方向走去。
*****
萧瑀自皇宫出来,与李绩分道扬镳,却并未返回家中,而是吩咐御者驾车来到东市附近、毗邻平康坊的宣阳坊。
马车进入坊门,顺着街巷一直向西,将将抵达尽头,停在一处门前有两株大槐树的院落前。
萧瑀下车,院门已经打开,青衫小帽的仆人从内迎出,躬身施礼,道:“原来是宋国公驾临,您老请进,奴婢这就去通禀家主。”
当先折返回去通知主人。
萧瑀负手踏上门前台阶,抬眼瞅了瞅门前这两株冠盖如云的大槐树,轻轻摇了摇头,这才走入门内。
过了影壁,绕过一处荷塘,前头便见到一位须发皆白、体态臃肿的老者快步迎出,远远的便一揖及地,哈哈笑道:“老夫上午得了一条鲤鱼,刚刚拾掇利索蒸入锅中,宋国公便光临寒舍,实在是有口福啊。”
萧瑀展颜一笑,还礼道:“世间美味,当献之共享,谢学士敝帚自珍,藏着掖着,小老儿自当替天行道,不让你一人独享!”
老者捋须大笑,上前与萧瑀携手,同行步入堂中。
这老者乃是陈郡谢氏子弟,名叫谢偃,忝为弘文馆学士,文名颇著,前些年与李百药一起被世人尊为“李诗谢赋”,乃是天下少有之大儒。魏王李泰当初编撰《拓地志》,谢偃便是班底之一,博古通今文采斐然。
二人入座,谢偃看着萧瑀,笑吟吟道:“宋国公不请自来,怕是没什么好事吧?”
萧瑀苦笑一声,开门见山:“今日若不是老夫前来,登门的只怕就是房俊那厮了,只是不知谢学士是否还能如眼下这般笑得出来?”
谢偃面色微变,目光闪动,已经猜到了萧瑀今日前来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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