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间摸不准太子这话是安抚还是讥讽,所幸不接话,微微躬身,道:“风雨渐大,请殿下入亭。”
李承乾这才颔首,居中而行,进了霸陵亭。
说是“亭”,实则是长安东侧一处极大的驿站,除去灞水之畔的亭子以外,尚有连绵屋舍数十间,住宿吃食一应俱全,规模不小。
亭子后边一处临河的精舍,便是此次会晤的主场地,室内陈设精致,不显奢华,早有红泥小炉燃着炭火煮沸了一壶泉水,咕嘟咕嘟冒着白气。
程咬金将室内侍者斥退,只留下三人在场。
宇文士及则将太子让到上座,自己跪坐一旁,取水沏茶。
敞开的窗子外有微风拂过,雨丝细细密密落在河道里,灞水奔腾流淌,隐隐有轰鸣之声。
李承乾瞅着水流滔滔的灞水,叹息一声,满眼忧愁:“这两年气候不佳,冬日大雪成灾、夏日水涝频仍,关中百姓日子难过。如今这场兵变更是耽搁了今年春耕,眼下百姓们已经食不果腹,若是到了冬日,到了明年开春,要怎么熬过去?兴盛繁华,抵不过兵灾一场,吾等皆要铭记于心,不可再犯。”
宇文士及没料到太子居然这般单刀直入,刚刚坐下便开始发动攻势,令他有些猝不及防,沏茶的手微微一顿,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毕竟作为这场兵变的发起者,整个关陇都要为关中百姓的现状承担责任……
略作沉默,他将沏好的茶水放在李承乾面前,沉声道:“关陇的错,关陇自然愿意担负起来。”
局势发展至此,不是一句推卸责任、死不认错的话语就行的,况且眼下关陇门阀的生死前程也并非全部在于是否背负责任、背负多少责任,而在于东宫与李勣之间的博弈。
早早将关陇的态度表明,大可以在一旁看着东宫与李勣唇枪舌剑、争来斗去,作壁上观。
然而太子却显然不打算让他置身事外,随即说道:“责任不是一句话就能够背负得起来的,空口白话最是无用,总要有点诚意才行。”
宇文士及不解:“殿下的意思……”
李承乾好整以暇,淡然说道:“关陇之豪富,天下侧目,便是国库亦有所不及,更何况连番东征与兵变之后,国库一贫如洗……不如将关陇各家之产业变卖八成,用以赈济灾难、救济百姓,既然关陇起于关中,亦当造福关中,让黎民百姓感念关陇之恩德,亦能洗脱兵变之罪孽,一举两得。”
宇文士及面色一变,心里咯噔一下。
如此锋芒毕露、毫无转圜的风格,与太子以往之性情大相径庭,可见东宫对于关陇态度。
眼角余光瞥了一下程咬金,见到这厮似乎对太子之言充耳不闻,捧起茶杯慢悠悠呷着茶水……
他一颗心登时沉下去。
来此之前,关陇的确做好了付出巨大代价的准备,譬如让出中枢权力,譬如承诺一干勋贵不再参预朝廷事务,譬如推出几个具有一定身份的关陇子弟背负责任……
可却绝对不包括将关陇门阀的家产双手奉上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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