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卖儿卖女的穷苦家庭,往往都是先卖女,迫不得已再卖儿。
奴婢欲要摆脱这种情况,只有努力讨主家欢心,才可能被重新赐姓。
但这里面其实藏着门道,随了主人的姓,按照同姓不可成婚的风俗习惯,这就能够避免自家子孙,与家奴后代通亲。
并非真正意义的看重。
“丁老爷赐我的姓,大家都晓得。”
黑不溜秋,木头似的少年梗着脖子。
“放屁!一个养马的下贱胚子,妄想认我爹当义父,想当丁家的少爷?做梦!”
丁老二气得跳脚,他爹老糊涂了,才会动认马夫当干儿子的念头。
若非赤眉贼来得及时,自己还得多分一份家产出去!
“老爷让我姓丁的。”
黝黑少年不善言辞,反复只会说这句话。
“下贱胚子!狗杂种!还没打服你!牙婆子,把给卖到偏远的苦窑,我分文不要!”
丁老二恶狠狠说道。
他本想着把对方贬成役户,可转念一想,待在本地说不好就有啥亲朋好友,到时候帮一把手搭救出来。
还是让专门做牙行冯家,将其发卖给外乡,更解心头之恨。
“吵什么。我冯家是采买奴仆,不是收捡废物。”
冯少陵侧身与小厮吩咐两句,将其转述。
面对冯公子的喝骂,丁老二立刻换了一副谄媚表情:
“这小子不安分,让他养马,偷吃饲料不说,还私下卖给外人,必须狠狠地惩治,以儆效尤啊!不然,个个都没规矩,岂不反了天!”
冯少陵瞥了一眼不吱声的黝黑少年,颔首道:
“他这话没错,奴仆存私心,便大大地不本分。”
牙婆子会意,面向四方大声喊道:
“阿蟹,十九岁,虽会养马,办事不力,手脚不干净,一文不取,发卖苦窑……”
黝黑少年身子一颤,牙齿咬得很紧,落到外乡的苦窑,每天只能吃一顿稀粥,干的却是挖煤下矿的重活,成年青壮都难熬过十天半月。
“慢着!”
围着凑热闹的人潮被劈开,虾头扯着嗓子,两只手跟游水似的,使劲扒开前面的乡民。
“挤什么挤……白爷!白爷里面请!”
有些帮闲泼皮恼了,转身回头就想破口大骂,却瞧见虾头后面还有一人,顿时闭紧嘴巴乖乖闪开。
“冯家采买,外人免……”
健仆还想拦住,虾头到底拿捏住气血,淬炼出几分劲力,手脚结实有力,一拳将其撂翻。
我都跟着阿七砍过赤眉贼了,还能怕伱!
虾头气血涌动,脸皮涨得通红,直愣愣望向跪在空地,头顶插着草标的阿蟹:
“阿蟹!我带阿七来了!他肯定会帮你的!”
皮肤晒得黝黑,眼眶被打得乌青,肿着好大一块的阿蟹怔住了。
他看到虾头打倒一个冯家的健仆,以及好像龙王爷分波劈浪,让乌泱泱的人潮退开两边的挺拔身影。
那是阿七?
好陌生。
利落劲装,踏着长靴……像话本里的少侠。
白启径直走到阿蟹身边,拔掉插在头发里的长长草标,将他拉起来:
“我让虾头跟你带过话,赎身来我的鱼档做事,你没答应。若不是虾头报信,我连你被发卖都不晓得,阿蟹,你没把我和虾头当成自家兄弟?”
三人之中年纪最大的阿蟹,瞧着比他高出一大截的白启,莫名把脑袋埋得很低,嘴巴嗫嚅着:
“阿……七!我……爹说过,如果以前的兄弟发迹了,自个儿还落魄着,这辈子,你只有一次开口的机会,他也只可能念一次旧情……但从此以后,便不会再有交集了。”
他前面说得磕磕绊绊,越到后头才顺畅流利。
白启颔首:
“阿蟹,你爹讲的,兴许没错。没事,这一回,不用你开口,我主动帮你。”
他按住阿蟹的肩膀,目光掠过牙婆子,从还未明白情况的丁老二转到继续端坐的冯少陵身上。
那位冯家长房本来想要站起,双手搭在座椅,可一想到跟何敬丰的争端,心里莫名腾起一口气,便想拿捏架子:
“你就是白七郎?听说阁下在黑河县一手遮天?”
白启摇摇头,语气淡淡:
“一手遮天谈不上,黑河县又不姓白。但有一点,说得不假,我从打渔人做到鱼档老板,事情是干一件成一件,但在八百里黑水河,我若见不得哪件事,别人绝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