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义无反顾地站在红绛面前,挡住海迪耶的剑时,他已经再也做不了人了。
不仅赵让想明白了这点。
他的好朋友海迪耶,更想的明白。
但想明白是一回事,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海迪耶虽然想得明白,但他却无法接受。
所以他还是很俗气、很老套的问了一句:
“为什么?”
全然恢复过来的阿奇滋对上自己这位几十年的老友,眼神中闪过一瞬的愧疚,但很快又恢复了坚定。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也和眼神一样坚定,然后开口说道:
“人各有志。”
好一个人各有志!
海迪耶笑了,赵让也笑了。
赵让笑,是笑他做了狗还要立牌坊。
海迪耶笑,是笑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阿奇滋的异常?如果能早点察觉,是不是还能把他救回来?
这世道没有后悔药。
即便是那些老人和智者说的经验,也基本都是马后炮!
所以没有如果。
海迪耶天人交战。
一边不断的劝慰自己,阿奇滋已经不是朋友了,是敌人,是敌人的走狗。另一边却在不停的自责……甚至想要用剑在自己身上捅几个窟窿!
赵让看得出海迪耶是个很看重朋友的人。
这样的人即便剑法薄情,但心却始终都是火热的!
越是看重朋友的人,越是无法原谅背叛。但当这种情况真正发生的时候,他们却又会将错误揽到自己身上,以此替朋友开脱。
“我需要一个理由!”
海迪耶挣扎了许久,觉得阿奇滋轻飘飘的一句人各有志实在是无法说服自己。
“黑街想要生存,就只能这样。”
“这就是你的志向?”
阿奇滋沉默了。
他透过纱帘,看到外面夕阳的余晖。
太阳落下,月亮就会升起。
一片天空不能同时拥有日月,也不可能拥有两个太阳。
想要达到如此,就得另辟蹊径。
阿奇滋对自己的选择没有后悔,但对自己和海迪耶的友情,却有满满的愧。
今日,他知道该是个了断的时候了。
“若是我杀了这个女人,是不是你就好了!”
海迪耶还在尽力争取着。
阿奇滋笑着摇摇头。
他仍旧站在红绛身前。
想要杀了红绛,他必须先死。
海迪耶见他脚下如生根一样,半寸不移,便也不再多说。
他的双眸骤然黯淡了下去,失去了所有的光泽。手中的软剑也耷拉下来,像一条用了十年,已经快要断裂的腰带。
“有人威胁神教护法,教主宝训上是怎么说的?”
红绛很识时机的问道。
“教主宝训中说,对护法无礼,便是目无神教,杀无赦!”
阿奇滋脱口而出,和红绛对答如流。
“那若这人是你的朋友呢?”
红绛接着问道。
阿奇滋沉默了。
教主宝训中没有这一条。
他低下头,没人看得出他在想什么。
很快,阿奇滋重新抬起头来,挺直脖颈,朗声说道:
“身为教众,一切都该以神教利益为先。在神教利益面前,要做到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亲无朋,无师无徒。”
“说得好!”
“本护法代教主传令,兰末国黑街正式成为神教第十一个堂口,黑街之主阿奇滋,升任黑街堂堂主,同时赏通天丸九十九粒。”
红绛向阿奇滋丢去一个小瓷瓶。阿奇滋下跪道谢后,赶紧打开瓶盖,深深的吸了一口。
沁人心脾的香气,让阿奇滋欲仙欲死。将瓷瓶收好后,方才眼神中对海迪耶的愧疚,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杀无赦?”
海迪耶不断重复着这三个字。
说了几遍,眼泪就流到了嘴角,其中有不舍,有不解,也有仇恨。
唯独仇恨不是绝对的,或者说仇恨中包含了不舍和不解。
作为外人,赵让可以说海迪耶恨阿奇滋。但也不能否认海迪耶对阿奇滋的恨意中仍旧缠着其他复杂到连他自己都分不清的情绪。
海迪耶脸上的泪水干得很快。
因为他知道只有弱者才会永远为昨天的事情流泪。真正的勇者,向来敢于直面现实,无论这现实有多么惨淡。
想要真的为这件事找出一个理由,找到一个解答,就必须得拿出勇气来,从这一刻开始,握紧手中的剑!
阿奇滋高高跃起,从大厅的房梁上,取下来两把兵刃。
他把其中一把丢给海迪耶。
两把都是剑。
一如二十多年前,他们在一起练剑,喝酒,闯江湖一样。
放下手里软剑,重新握住阿奇滋递来的剑,海迪耶突然想喝酒。
他不是个犹豫的人,想到就要去做,所以他转身走到桌子旁,拿起紫水晶的酒瓶,几乎把瓶口都插在了嗓子里,在眨眼的功夫就喝了个精光。
要是旁人看到他如此牛饮好酒,一定会觉得暴殄天物。
但赵让知道,此刻无论多珍稀多名贵的酒,在他这里也都是酒而已。
可此刻该喝的又必须是酒,不能是茶,更不能是水。
“出去吧,不要打扰了我的朋友!”
放下酒杯,海迪耶径朝大厅外走去。
“我的朋友”像四把刀,狠狠地扎在阿奇滋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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