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爷,我们是想来问春苗贷……”
“都说了!各自在乡里等着,县里会派人,拉着牛,载着农具到各个村里,谁让你们跑到县署里来了?!”
这般一说,众人便各自要散去。
老袁头见状,也就跟着他们散了,准备回村里等着。
没走几步,迎面恰遇到一顶轿子晃晃悠悠地过来,旁边一随从上前道:“老袁头,你怎么在这里?”
“小人是来借春苗贷的。”
“等着。”
那随从便返回到轿子边说话,老袁头目光看去,原来是主簿宗涵。
宗涵吩咐了几句,那随从应了,便向老袁头道:“主簿关心你,让我带你去。”
“谢哩,对了,果真是年息一分?小人的田地荒得很,就怕万一还……”
“年息一分或二分,那是依着田亩申请的,随我来吧。”
“好哩。”
老袁头也就随着对方到了县南城的丰汇行。
那随从入内,道:“宗主簿让我来的,这是响水村的,要借春苗贷。”
“响水村县署已一并支了钱发放各户。”
“他分田分得晚了,没算他的。哦,是去年归乡落籍的。”
“田契。”
老袁头见要田契,便觉这一幕似曾相识,看着对方伸过来的手,担心自己还不上,反把田又弄没了,问道:“真是一分的年息?”
“年息一分,随秋税起征,年底纳足,若遇洪涝、旱灾,可宽限一年。”
那丰汇行的伙计一板一眼地说着,脸上始终没太多表情,但老袁头若没听懂,他也会再说一遍,末了,让老袁头在契书上按了手印。
不多时,老袁头就捧着一袋钱出了丰汇行。
他依着旁人交代过的,回到响水村等了两天,果然,官府便派人来出租耕牛、农具、春苗。
老袁头算了一下,他贷来的钱置办完这些,把田亩种上,还能剩下一半,正可过到秋收,今年不用纳租庸调,还了春苗贷,若还剩一些,明年的日子就好过了。
但并非每个农户都像他这般幸运。
“听好了,朝廷也没那么多钱,现在还没领到的就是没赶上。”
那县里的小吏这般说完,便守着耕牛坐在那,只等农户们拿钱来租,偏是那些农户都没借到春苗贷,交头接耳的,不知怎么是好。
老袁头离乡多年,与他们并不相熟,急着赶耕牛走了,并不多管闲事。
到了次日,他碰到乡亲,则是都已借到了春苗贷,纷纷开始耕作。
一问之下才知是县里又来了人解决此事,都说是“与春苗贷差不多的”,也是按了手印,押了田契便能领钱。
老袁头道:“是这么回事哩,你们可方便,不必再跑一趟县里。”
过了两个月,老袁头在山里挖了不少的野菜,去到县学看儿子。
县学虽给了食宿,袁家终究是不富裕,袁志远平素也接些给人写写算算的小杂活,挣些钱贴补用度。好在如今东都商贸兴盛,洛水两畔总能找到活计。
总得来说,他们吃穿用度不如在崔家时奴隶的待遇,但胜在过得有希望,有尊严,倒也乐呵。
末了,袁志远道:“我上次看到杜郎君,他还说呢,若得空,到响水村去见见阿爷。”
“哪能劳杜郎君过去啊。”老袁头便搓着手,犹豫着问道:“要不,我去拜见郎君?”
“那我带阿爷去吧。”
父子二人竟当天便徒步往洛阳城,夜里在驿馆睡了大通铺,买了两个馍,拢共也没花几个钱,走到次日他们才到洛阳。
临前收拾了一下仪容,他们便于杜宅求见。
杜五郎丝毫没有架子,马上就见了他们,等知他们是步行过来,大为感慨。
“我本想去寿安县看看你们,奈何过完年一直在躲懒,已是胖了两斤。”
“哪能让郎君跑一趟,该小人来拜见郎君。”
“我也没别的事。”杜五郎道:“就是想过去问问你近来过得如何?”
“好哩。”老袁头道:“田也种上了,一开始那地是荒得很,开荒可不容易,忙了两月才像点样子,但小人看着心里舒坦。”
杜五郎便乐呵呵地笑,又问道:“对了,今年是朝廷第一年放春苗贷,你可领了?”
“领了哩,不说是大丰年,只要小人肯卖把子力气,明白可就好过了。”
“村里人也都领了?”
“是哩,响水村比去年多了五十多户,都说这年息低。以往他们若要借,利息可高。”
杜五郎也就是随意问上几句,想来,洛阳府如今也是天子脚下,出不了什么乱子,朝廷最担心的还是别处。
如今有些地方官,或把春苗贷贪了,或是贷给亲眷放高利贷的,或是干脆怠政不作为的,这也是为何是由丰汇行来批这笔钱,但天下还是有很多小州县,丰汇行没覆盖到或没那个人力。
“寿安县办得不错就好。”杜五郎又转向袁志远,问道:“你呢?考试准备得如何?”
“学生有信心。”
袁志远应了,想了想,还是问道:“郎君,我听说崔家因为我而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了?”
提到此事,杜五郎便觉得对崔洞有些愧疚。
袁志远中了县试,他为何成为崔家的奴隶之事也被翻了出来。
崔家利用灾年,借出一斛粮食就买下了当年老袁头所有的田地,后来连人也买为奴婢。这数十年间,像这样逃户被匿藏为奴的,数不胜数。
包括,朝廷削减寺庙时,崔家还包庇了不少僧人。
这些不算是大罪过,高门大户普遍都是这么做,但树典型就是这样,崔家恰好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只能自认倒霉。
杜五郎已不能出于朋友之义帮崔洞一把了,因为知道薛白想要借着这件事施行新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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