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在即,这种时候挑郭晞的毛病,很可能起不到震慑人心的作用,反而会激起变乱。
颜泉明说的也有道理,维持原判,封小勾已经死了,只要再敲打一下元载也就无人再为他申冤,这是对局势最稳妥的结果。
是夜,薛白问了颜嫣一个问题,说若是他也被冤杀了,颜嫣会跑去为他申冤吗?
颜嫣想了想,道:“那要看情况。”
“哦?”
“你若冤死了,我为你奔走,死亦无悔;可我既怀了你的孩子,当先把孩子养育成人,申冤这种事可是很危险的。”
薛白再看了一遍宗卷,上面并没说封小勾有几个孩子,可他却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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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薛白就把元载、崔祐甫都召到了宣政殿。
他把颜泉明拿到的证据直接摆在二人面前,道:“你们都曾在我面前义正辞严,现在谈谈看法吧?”
这句话之后,薛白就埋首于别的事务,暂时并不理会这两人。
崔祐甫不屑于元载,不愿与之站得太近,上前接过宗卷看了看,脸色渐渐起了变化。
他与薛白是同时授官的,心里对薛白其实隐隐总有一些不太服气。两人一起在洛阳当县尉时,他就有了比较之心了,认为若非薛白的身世,如今成就定然是不如他高的。
但人家是皇子皇孙,这没办法。崔祐甫也认,可心里难免觉得自己该是宰相人选。
这次鄠县的案子,崔祐甫非常相信郑直斋,更相信自己的判断,有心给元载以及重用元载的薛白一个教训。却没想到,结果竟大出所料。
元载则是更为震惊,甚至还有些惊恐。
他是早就听闻鄠县县尉荀鹏指责郑直斋了,是为了罢郑直斋的官才想要重审封小勾的案子,遂派人到鄠县命令荀鹏做文章。
换言之,此事他已经筹划了一段时日,可辛氏才刚刚到长安告状,事情甫一发动,薛白就把真相甩了出来。
这说明什么?他的一举一动,全在薛白的掌控之中,他的心思,没有一桩能瞒得过薛白。
倘若他秉公办事,毫无私心也就罢了。但这件事上,他确实犯了大错——没有仔细查明真相就出手对付郑直斋,现在好了,真相是郭晞的麾下将士杀人了。
如今西北边防系于郭子仪,他主张重审的案子矛头直指郭氏,只怕要被认为是破坏大局,惹殿下不喜了。
元载可不认为,薛白想要在这个时候找郭晞的人治罪。
宣政殿内安静了很久,只有薛白偶尔翻动文书的声音,而看卷宗的两个人都很沉默,很认真地、一遍一遍地看。
终于,元载看向崔祐甫,以眼神示意了一下,表示想要与他握手言和。他已经认输了,想要收回重审封小勾一案的意见,就维持郑直斋的原判。
崔祐甫很冷淡,闷不吭声。
薛白一直不说话,最后,元载先开口了。
“臣行事不周全,虽看出了此案有不对之处,本该先查明真相再奏报。现吐蕃犯境,朝廷当以战事为重,临阵恐不宜质问大将。”
说罢,他俯身请罪,把说话的机会留给了崔祐甫。
崔祐甫可以说郑直斋其实是明察秋毫,早已查出了真相,但考虑到西北战事,没有追咎于郭晞,而是把帮凶先绳之以法,是个能臣。
如此一来,这件事就能体面地收场了。元载认栽、崔祐甫胜了一局,而太子则树立了威望。
然而,崔祐甫竟是先请罪了。
“臣任御史中丞,有失察之罪,请殿下责罚。”
薛白道:“御史台短短数月审理了上千桩大小案子,我用人没有多做多错的道理,郑直斋递交的文书确实也看不出端倪。但,你确实该想想,如何杜绝冤案、错案。”
“臣铭记于心。”
“这案子,你以为该如何办?”
崔祐甫目露坚定,道:“臣请遣监察御史至郭晞军中巡查,找出真凶,以示朝廷法度严明;鄠县县令郑直斋办案不严谨,冤杀封小勾,当罢官。”
元载吃了一惊,眼珠转动着,分析崔祐甫为何要这么说。
他能理解壁虎断尾却理解不了崔祐甫牺牲一个心腹官员、损失威望,目的却是与郭子仪的儿子硬碰硬,这是损人不利己的。
如此想来,那崔祐甫这么说,便是在说反话,逼他认输了。
“不可!”元载遂开口道:“郭晞有功于国,且当时战乱不止,人命如草芥。岂可因两个士卒的过错时过境迁之后又追咎其罪过?天下人只会认为殿下是在秋后算账,万万不可……殿下,臣以为,郑直斋处置得对。”
“这是大唐的法度,朝廷的威严!”
崔祐甫忽然提高了音量,道:“不论战乱中死了多少人,十万、百万,但凡违背军律杀一人便是有罪。凡案宗递到御史台,不论犯案者是谁的兵、谁的儿子一律秉公处置,朝廷法度不需看任何人脸色。今若主动包庇,来日地方军中人人效仿,便是社稷祸乱之根源!”
元载眯了眯眼,愈发警惕崔祐甫的阴谋。
“好。”
薛白却已赞了一声,道:“便依崔中丞之意办吧。”
“喏。”
元载此时才愣了愣意识到他们是来真的。
只看这件事,他成功罢免了郑直斋,似乎是赢了崔祐甫。可他却觉得自己这次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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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丹凤门,身后巍峨的大明宫渐远。元载与崔祐甫难得并行,说了几句话。
“沽名钓誉。”
元载讥嘲了一声道:“崔中丞为了自己的名气,破坏西北战局,后果你担得起吗?”
崔祐甫道:“这是风骨,卑鄙之人自然不会懂。”
“我与你谈国家大事,你出言羞辱于我,这便是你们七家十姓、名门望族的风骨?”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崔祐甫道,“我为社稷安定深谋远虑,所作所为,你不能理解,错不在你。埳井之蛙出跳梁乎井干之上,入休乎缺甃之崖,安知东海之大。”
元载冷笑,道:“国事便败在你等兼并田亩者之手,深谋远虑?我为社稷做实务,功在千秋万古,岂是你等庇护于父祖之门荫之下的小儿可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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