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腾空听得这套说辞,依旧难以接受,可这次却是低声问道:“能放过薛白吗?”
“放他与否重要吗?重要的是你可学到教训了?当时你若听我的,将他招进府里当赘婿,能有这些事吗?”李十一娘愈发来劲,“十四娘听我的,你不听,眼下可后悔了?”
午后,杜有邻拜会过裴宽,告辞而出。
这日裴宅门前鞍马冷落,愈发看重杜有邻的来访,裴宽亲自相送。
“人情冷暖,老夫记在心里,往后一有机会,势必举荐你复官。”
“不敢以这些俗事叨扰。”杜有邻道:“只请裴公宽心。”
“好好好,你我相类啊!”
裴宽千言万语梗在喉头,哥奴的迫害,东宫的抛弃,不知如何言语,最后竟是目送了杜有邻走远。
杜有邻驱马回到家中,才在书房中坐下,浮起自得之色,却见卢丰娘匆匆赶来。
“郎君,不好了……”
听闻消息,杜有邻连忙出门,匆匆往杜氏大宗赶去。到时已是傍晚,杜希望正坐在堂上揪须。
“大伯,真与哥奴联姻了?!”
“唉。”
“若是担心时局,可就错了啊。”杜有邻大急。
他其实知晓一些事,只是不好告知。
杜希望摆了摆手,叹道:“与时局无关。儿郎大了,有自己的想法,随他去吧。”
“可,”杜有邻脸色踟躇,欲言又止,最后道:“当初我侥幸从大理寺刑杖下脱身,尚不敢与右相府牵扯太深。阿位今日虽成了右相女婿,可却要毁了往后前程啊!”
“拦不住他,罢了。”
杜有邻张了张嘴,心知此事已无法挽回,好生失望。
这夜,回到家中,他不由对卢丰娘叹息道:“本以为这个从弟是宰相之材,可惜了。”
“有甚可惜的?你一旁支倒替人家可惜,不如管管儿子,也不知跑到哪去,个个都瞒着我。”
“放心,老夫也要上进了……”
月如钩,牢房中只有昏暗的烛光。
这是薛白被打入北衙狱的第二夜,健体读书休养,他待得颇为充实,一入夜早早便睡了。
吹熄蜡烛,伸手不见五指,他脑中却忽然浮起一个温柔的身影。
这个夜肯定不会有人爬到他床上来。
天光渐亮。
薛白一睁眼,却见有一人正站在榻边俯身看着自己,差点吓了一跳。
“高将军?”
“睡得倒香。”高力士澹澹道:“北衙狱可舒服?”
“高将军见笑了,我是冤枉的。”薛白道:“我近来安心学业,准备岁考,真的未曾惹事。”
“此事不归我管,只问你,昨日怎无文帖?”
“文帖?”
薛白一愣,看向那摆着笔墨纸砚的桌桉,道:“昨日写了一首诗。”
“整日坐在牢中,只写了区区二十八字?”
“哪还有心思写别的。”
薛白小声都囔了一句,抬头与高力士对视了一眼。
两人心知肚明,高力士遂骂道:“尿精猴子,‘悟空低头却见’见了何?”
“圣人要放我出去了?”
“没斩了你便算你走运,还不起来?”
薛白只好爬起身来,目光看去,桌桉上已摆着开锅羊肉与胡饼。
他一边吃着,一边磨墨,手里的砚台忽被高力士抢了过去。
“动作慢腾腾的,还不快些吃。”
嘴里咀嚼着胡饼,薛白看着高力士磨墨的样子,忽问道:“将军,问你一件事可好?”
“问。”
“李白……”
“嗯,我为他脱过靴。有何打紧?我做的就是这服侍人的事。”
“那……”
“翰林侍奉天子左右,起草诏书,当为圣人喉舌、心腹。他若不被放还,活得到今日吗?”
想必这是很多人好奇的问题,高力士有些烦了,提起毛笔蘸了墨水,递到薛白手里,又叱了一句。
“问旁人懂得问,如何不省得老实些。”
“我近来真的什么都没做。”
薛白再次强调,执笔,流畅地写下八分楷书。
高力士磨出来的墨汁确实是没的说的,均匀细腻,颜色饱满;薛白自己磨的就很粗砺,青岚那丫头则有些抠,每次添的水都多了点,墨汁稍澹。
“只见佛祖右手中指上写着‘齐天大圣到此一游’八个大字,指缝间还透着一股尿臊气,美猴王大吃一惊……”
高力士忽问道:“你不会用行书吗?”
“老师只教我楷书,说我远不够格学行书,高将军以为我书法进益如何?”
“尚可。”
高力士耐心不一般,竟就负手站在一边,从头到尾看着他写,有时还观察着他的神情。
待到午后,薛白写满一份卷轴,高力士收好便走,竟是从头到尾也不问旁的。
越不问,越代表圣人心里有数。
臣下们说的真话假话,揣着的私心算计,都逃不过那双火眼金睛。
而在这天宝六载的大唐,谁能把圣人哄高兴了,谁才是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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