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生,你五叔我可没亏待过你,你小时候被你后娘打得一身是伤,躲在沟子里发抖,还是我给你拎出来带回家去!那可是大冬天啊,雪下的能有三尺厚!我要是不给你拎回家,又叫你婶子给你喝姜汤,你当时就死了……”
“槐生……”
“槐生……”
每一句槐生,都是一段旧事,都是一桩恩情。
有些甚至还不止一桩恩情,而是持续的,说也说不清,扯都扯不完的恩情!
一声声,一句句,村民们说着,拉着,扯着,拥挤着,推压着,到了后来,槐生便再被架着再也吐不出声音,说不出话。
然后不知是从谁开始,只忽然是有一张嘴伸过来,猛地一口,就咬在了槐生的手臂上!
嗤!
健壮的手臂,硬是被村民尖利的牙齿咬开了。
汩汩的鲜血流出来,村民立刻大口吞咽,欢喜之极。
咕咚咕咚——
但这咕咚声又戛然而止。
咬破了手臂,吸到了血液的村民并没有欢喜太久,很快就被身后的其他人给硬揪着脖领扯开了。
“哎哟!他娘的是谁?”
被扯开的村民自然不甘,于是愤怒大喊。
但补位的村民也不是好惹的,挤开这人以后便立刻顺着槐生手臂上的伤口狠命扑去。
咕咚咕咚——
补位的村民吸到血了。
但立刻又有后续村民将这补位的村民扯开……
总之就是,一人吸了另一人又来。
人来人往,明明只是三十几个村民,可这三十几个人压在槐生身上,却仿佛是无有穷尽一般。
槐生原先还是站着的,此刻却被挤得倒在了地上。
一个又一个人,既拥挤着向前,又互相排挤着身侧所有人。
人们先前还收敛有度,虽然相互间似乎是也会叫骂、争抢,但毕竟乡里乡亲,甚至都沾亲带故,这种叫骂与争抢于是也都是克制的。
可不知从哪一刻起。
或许是因为五叔说了句:“罗氏你这婆娘好像挤过去喝了五次了吧?你不能仗着你小时候奶过槐生就当他独独是你一个人的,我们呢?”
罗氏吐了口唾沫,却是回骂:“呸!放你娘的狗屁!你才五次了,我都数着呢,老娘才三次,老娘才是亏呢!”
然后村民们就开始互相报次数,这一报不得了。
多的有五次六次,少的才一次两次,这次得了?
万事万物,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村民们吵着吵着,忽然就从此刻之事翻到了各种陈年旧事。
或是东家偷了西家的鸡,或是北家抢了南家一尺地,又或是谁谁谁笑话过谁,谁谁谁刻薄过谁……
这一说可不得了,恩怨太多了,一时间简直数也数不清,算也算不明。
这还得了?
别无它法,唯有一点,打!
于是村民们就打了起来。
从这个给了那个一拳,再到那个又薅了另一个一把头发开始……
于是,你踹我心窝,我挖你眼睛。你打他下三路,他戳你鼻子眼……
村民打架哪里有什么章法?就是一个混战!
而越是混战,越是狠辣。
村民们又基本上都喝过槐生的血,不知不觉间大家的力气便都大了起来。
于是打斗间鲜血横飞,惨叫相伴。
有人被打断了手脚肋骨。倒下了……
剩下的人越发兴奋。
这个喊:“井老五,你他娘去死!当初就是你推了槐生他娘一把,才害得槐生他娘早产,你如今倒好,还在槐生面前装起了好人,你怎么有脸?你怎么不去死?”
砰!
井老五被打翻在地,牙齿飞出去数十颗。
那个吼:“罗氏你这个贱人,你也好意思说你奶过槐生?是谁把槐生他娘骗村子里来的?就是你啊!”
砰!
罗氏也倒地了。
祠堂中,白烛幽幽,槐生倒在血泊中,面容在烛光下忽明忽暗。
他的心脏却是砰砰跳动,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声响中,青铜碎片如同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