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乾珬其实早有此意。他虽只是听过郑家这个小孙女的名字,未见过其人,但莫说长得不如那妍丽出尘的王月生,便是长得钟无艳般丑陋,也无妨成为朱家妃嫔。反正看中的也不是品貌,而是她手里已然有些规模的火器厂,她占下并开始募兵的东海门户崇明岛,以及她与台湾宣抚颜思齐的交情。
只是,朱乾珬囿于人君的身份,总要座下臣子来开口提议才是。
不想,郑家人自己说出的路子,缪瑞云倒反对起来,言道那丫头不比方家的月生姑娘脾气温厚乖顺,且对当今这门江山社稷看着颇爱出力,倘使用了有些突兀的作派,只怕惹毛了她。
郑朗当即便黑了脸,愠怒于缪瑞云的言辞,显然是断了他郑家与殿下结亲之路。
朱乾珬生出的心思,则不是恼火,而是警惕。
姑母似乎,对这郑姑娘,有了回护之心、舐犊之情。
今日,朱乾珬向缪瑞云问起郑海珠近况,缪瑞云只含混地说无甚异样,应是在崇明看顾棉田、张罗募兵。
但朱乾珬此番留在松江的哨探,分明禀报说,郑海珠回到松江顾府住了一阵,又上了运河往北的船。
这些情形,作为顾府长辈、郑女忘年交的缪瑞云会不知道?
朱乾珬暗自认定,姑母开始向他隐瞒郑海珠的一些行踪。怎么?竟是怕他会如江湖下三滥那般行事么?
真是岂有此理。
秦淮河边,这难说算不算冒牌的王孙公子,窃窃腹诽之际,郑海珠的小船,正停靠京杭大运河兖州钞关附近的僻静河岸。
“郑当家,枣花,一路辛苦了。”
许三从草丛里现身,见过郑海珠和穆枣花。
他已从郑海珠使用暗语体系的来信中,知晓了穆枣花的未来。
“郑当家,枣花在兖州歇两日后,我会一路送她,从登辽海道到辽东,再到蒙古人的地盘。”
许三神情肃穆道。
吴邦德也是当年他熟悉的伙伴,原本军旅出身的许三,敬重吴邦德的戚家军子侄底色,目下则更佩服穆枣花的决定。
他师徒两个,都是孤勇之人。
郑海珠向许三道:“我去王府拜见鲁王和小殿下时,就说枣花病亡于水路上,我雇了凶肆处理后事,所以耽误了行程。你到蒙古后,一定将她的身份,再洗得干净些。”
许三点头:“郑当家放心,怎么找商队,怎么演戏,我已有计较。”
郑海珠再去瞧穆枣花时,见她面色沉静如幽潭静水,浑无半分或忐忑或怅惘的季动之色,反倒不知如何说些与君作别的话。
穆枣花也看着郑海珠,须臾,嘴角泛起轻烟薄雾似的浅浅笑意。
“夫人放心,枣花是去故地重游。只是,吴公子说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枣花能否早些给夫人传回喜讯,就看老天爷能否开眼,降几分运气给枣花。”
郑海珠掏出一根特别打制、中间空心的银钗,插到穆枣花发髻间,温言道:“我不急。”
又轻叹一声:“我也不知道,当初没有赶你走,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穆枣花扶了扶银钗,提起那只装着更重要的宝贝的箱子,莞尔道:“夫人,我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