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去游山玩水吟诗作画的,从此际开始,慢慢进入商人的角色,乃郑海珠对他,也是对韩希孟的期许。
“啪,”韩希孟打开董二丫搬出来的楠木珠宝匣,取出一支嵌宝金钗,问郑海珠,“这就是你说的孟密的红宝石吧?”
郑海珠接过,哂笑道:“去过鲁王府后,我才晓得,这个应该是碧玺,三宝太监下西洋后带回来不少,但与红宝石比,它就不值钱了。此话冒犯缪阿太了。”
顾寿潜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这支金钗是缪瑞云送给韩希孟的大婚贺礼,据说来自皇后赏赐,故而郑海珠最后会加那么一句。
韩希孟摩挲着金钗上宛如血琉璃的碧玺,叹道:“当初去台湾,我已觉得天地霎时广大了许多。其实台湾往南、往西,还更辽阔,物产更惊人,对吗?”
郑海珠莞尔:“和这所宅子比,松江府很大,和大洋彼岸的天地比,松江府很小。”
顾寿潜鼓起勇气望着妻子:“我愿意去,我们同去。”
韩希孟这回给丈夫的眼神不再冰冷,但她提了个很实际的问题:“婆母谁来侍奉?”
郑海珠道:“文哲园有仆婢有家丁,苏州别业不缺世仆,崇明我的庄子也开始建瓦房宅院。顾少爷,令堂,还有缪阿太,我自会在本地照护有加。”
三人又谈了些细节,郑海珠才问及另一桩事,自己被女真人劫持到佘山的那日,顾寿潜怎地和母亲陆氏去了苏州。
……
王月生回到了熟悉的南京。
这座城池,见证了她方家祖辈作为读书人的骨气,也记录了她在秦淮河边卖笑度日的岁月。
今日,走进表忠祠,王月生感到,与其说是她搀扶着缪瑞云,不如说是缪瑞云的手牵着她,给予她安抚。
她因为要见到真正的主人,而紧张不安。
“王姑娘。”
碑前的男子转过身来,和颜悦色地与她打招呼。
王月生忙俯首福礼。
她的脑海里,因长期被教诲,而形成的思维定势,幻化出一个庄严的场景,她与眼前的男子,双双变身为方学士和建文帝。
君臣间端肃的礼仪感,令她从片刻前的局促,变得兴奋自豪起来。
那是郑姑娘无法给她的。
郑姑娘多好啊,多器重她,多信任她,但郑姑娘没有皇族的血脉。
而她,王月生,是大儒的后代。
为帝王效力,品味君君臣臣之礼的甘甜,乃历代读书人真正的欢愉之源。
也能彻底洗刷她曾流落风尘的羞耻感。
作为臣子的化身,王月生不敢抬头与眼前人对视,她只听到那个沉悦的声音又响起来。
“这是我头一回来应天,一入城,就想着要为方学士上一炷香。”朱乾珬缓缓道。
王月生感受的甘甜里,再次加入了一层蜜。
此刻,表忠祠没什么游客光顾,扮作货郎的护卫就在左近,并无闲杂人等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但朱乾珬没有自称“寡人”,他用了“我”。
而坚持使用“应天”而非南京,又仿佛在同仇敌忾里,为亲近感加了注脚。
朱乾珬示意身后扮作书僮的侍卫上前,指着他手里的包袱道:“月生,能寻到你,是我朱家幸事。你果然干练有加,郡主说,你已往火器厂送进了几个匠人。有功就要赏,你是雅士,赏金赏银的,未免流于俗气,我斫了一把琴,给你。”
书僮将包着普通蓝色松江布套的琴奉上,王月生接过来时,如堕沉沉美梦。
缪瑞云看着她,提醒她:“月生,谢恩。”
“啊……奴,奴家叩谢殿下。奴家何德何能,竟得殿下亲手……”
这位仙姿美人的受宠若惊,在朱乾珬的意料之中。但他不会再花时间多看这张面孔,他并非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寒门秀才、乡下举子,得秦淮佳丽顾盼一笑,都会大喜过望。
他的时间,是宝贵的。
“月生,你回客栈歇息吧。我与郡主,有事要议。”
朱乾珬仍以波澜不兴的和气口吻,对这位方孝孺的后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