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邦德正坐在院中一个土坑边,啃着面饼,身边摆着一镬热气腾腾的金花盐齑炖番薯粉条。
“从王泰家蹭来的,里头是咸菜,他媳妇忘了给粉条放盐,也不碍事。”
吴邦德冲着粉条努努嘴,笑言道,又起身进屋,拿出一副干净碗快,再舀出缸中清水涮了涮,盛上咸菜粉条,递给郑海珠。
“你也吃点。”
郑海珠接过一尝,真心美味。
这些辽民,绝处逢生之后,展示出适应环境的积极心态,很快从邻村换了些金花菜、草头、雪里蕻等江南咸菜,又学着将南直隶已经随处可见的番薯做成粉条。阑
郑海珠吃了个半饱,才指着坑边一株苕帚般散开的苗木,问吴邦德:“松江渡船送来的?”
那是一棵梅树。
吴邦德点头道:“试试看,但愿崇明的地头上能种活。”
郑海珠回忆后世的上海南汇与崇明岛,都不乏梅林,遂温言道:“怎会种不活?听说梅和桃李一样,最喜欢这种疏松的沙土。”
吴邦德噙嘴微笑,目光落在梅树上,泛出鲜明的柔情来。
“阿梅当年,随她阿爹来过一次南直隶,就说辽东太冷,想把家安在镇江。如今我瞧来,崇明更好。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等我老了,就守住这棵梅树,看看远处的海,天上的云,是不是特别像条看家的老狗?”
郑海珠一边听,一边静静望着梅树旁的陶罐。阑
那是阿梅所剩无几的骨殖。吴邦德这些年,去哪里都带着个小布包,装的就是心爱之人留于世上的这点痕迹。
眼下,布包终于换成了陶罐,将会和梅树的根系一道,被埋入沙土深处。
吴邦德又趁着天光还亮堂时,挖了一会儿土,才再次坐下歇息。
郑海珠问道:“那个叫谷山的汉子,好像没有同村人一道逃出来?”
“原有不少,在关外渡河时遇到鞑子的哨探,被杀了不少,一段河都染红了。”
“这是阿山说的?”
“是王泰他们在关里的山头上看到的。谷山和几个青壮逃过一劫,进关后,那几个给车马店雇了,谷山太瘦,没人要。那几日我在关西招募,看他会木工,就招来了。”阑
“哦……”郑海珠面带沉吟之色。
吴邦德探寻道:“怎么了?”
“嗯,我只是在想,这两月看他,脑子蛮灵光,怎地没想着早点带着自家女人往西逃。”
吴邦德揉手腕的动作忽然滞顿住,须臾叹气:“天底下不蠢的男子多得是,又有几个能在乱世里护好心爱之人。南来的船上,这个阿山总是抹眼泪,说自己对不起老娘和媳妇。”
郑海珠没再多问。
此际暮色已起,又不是行军打仗或者商议急事,她不好再驻留于吴邦德的院中。
况且,郑海珠还想着,今夜与韩希孟谈谈,再有十天半个月,即使多锭纺纱机没有周全地做出来,她也应带着儿子回松江了,不能将顾寿潜晾那么久。阑
这些时日,郑海珠得知董家尹氏讨捐原委后,劝了韩希孟好几回,你们本是琴瑟和鸣、绣画相宜的两口子,何必为那些你们都看不上的外人起争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