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府”二字,的确乃严嵩所题,且严嵩的孙女,也是嫁到孔府的。
严嵩倒台后,孔府专门讨论过要不要把匾额换一个,终究觉得此举有些跟风自保、落井下石的着相腔调,恐又被士林里那些脾气古怪的刺头们嚼舌头,遂仍在孔府正门上留着这个烫手山芋似的匾额。
其后,无论平时还是大祭,礼部和地方的官员,或者兖州的大儒们,从严嵩的手书下走过,都心照不宣地避开这个话题。
年深日久,皇帝更迭,多少前朝旧事隐入尘埃,这块匾额似乎也没那么刺眼了。
孰料,读书人忽视它了,今日一个连阉官太监都不是的妇人,在皇长子跟前拿它出来编排。
却见皇长子也有些懵然的模样,侧头看着自己的老师道:“如此说来,严阁老是奸臣?”
郑海珠道:“臣道有亏,书艺卓绝,人坐罪,字无辜。衍圣公府留着此匾,恰是将孔孟之道发扬光大。”
此语一出,画风骤变,怎么听起来又是在夸孔府?
孔胤植等人虽不知,“发扬光大”四个字,对上的是自家祖宗说过的哪一番教诲,但立时咂摸着,眼前这妇人似乎并不是来搅局的,多半只是喜好表现,那就赶紧给她一顶高帽子,让她闭嘴。
孔胤植忙接过话茬,捻来一句不管凑不凑得上的孔门中语,朗声道:“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文华殿的师傅果然于孔孟精义研习颇深,颇深。”
朱由校看看郑海珠,见她冲孔胤植浅浅俯身,没有继续话题的意思,便也举步向前。
迈过孔府门槛的时候,年轻皇子方才进城时的厌弃感,变作了看好戏的兴奋。
曹伴伴说,郑师傅要给孔府一点颜色瞧瞧,朱由校觉着,后头一定还憋着大招。郑师傅不告诉他,大约只是还没到时候。他相信郑师傅的安排。
礼部主事汪嵩,瞄一眼满脸假笑的曹化淳,和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的镇国将军朱以派,凭着宦海修炼出的嗅觉,他觉得不大对劲。
但很快来到孔府第二道门前时,那姓郑的又似乎知趣地退后了些,提袖肃立,聆听孔胤植为朱由校诉说当年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设计孔府院落的渊源故事。
汪嵩提着一颗心越过郑海珠,凑到朱由校的另一边,与孔胤植联袂讲解,仿佛智慧的将军占据了军事要冲,瞎胡闹的外敌就攻不进来了。
卢象升踱到郑海珠身边。
鲁府松树下吵过一架后,卢象升确信郑海珠并未龃龉深种,第二日就来问他泰山有什么历代文士留下的佳话。
但此刻,卢象升意识到,郑海珠对孔府要做的,绝不仅仅是将孔子后人讽刺几句那么简单。
然而,她没有和自己透露过半分计划。
卢象升的目光,投向那块由李东阳书写的“圣人之门”牌匾,嘴里则压着声儿问道:“夫人不会无的放矢,你要作何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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