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古代生活处处不易。
程丹若感念他先前的奋不顾身,决意和他一起冒一次险。
而断肢再植手术,虽然属于风险高,过程复杂,难度又大的手术类型,却有一个好处——对器械的要求不高。
不需要电子设备,简单的手术器械已经打造出来,缝合线也能寻到代替品。
江南一带,纺织业发达,能买到各种不同的线,而女红好的绣娘,能徒手分出比头发丝还细的线。
缝合同样。
缝合细小的血管需要显微镜,古代肯定没有,但此时的许多绣品,栩栩如生,纤毫毕现,不比缝合血管来得容易。绣娘的眼睛就是这么锻炼出来的,也是这么瞎的。
程丹若自幼年起,便与针线打交道,又知道保养,眼神还过得去。
至于麻药,古代其实不缺,外敷与内服皆有。
最重要的是,外科手术的基础——解剖学知识,完完整整在程丹若的脑中。
这里有一个奇妙的巧合。
现在是泰平十七年,也是公元1558年,十五年前,即1543年,意大利帕多瓦大学的解剖学教授,安德烈亚斯·维萨留斯出版了《人体结构》,奠定了解剖学的基础。
程丹若这辈子,就出生在1543年,同一年,哥白尼逝世。
换言之,1557年动一场手术,并没有那么超前和不可思议。
程丹若觉得可以一。反正截肢的风险同样不小,也可能因失血过多或感染而死。
短暂地放松了眼睛和脖子,她又投入到缝合中。
一针一线,烛光摇曳,照亮方寸之地。
偶尔的,她抬头看一眼钱明。
他不止伤口处敷了麻药,为保持不动,还另外含了洋金花镇静止痛,故意识有些不清醒。可中药麻醉的效果比不上真正的麻醉剂,时不时总会抽痛,导致手臂牵动,影响缝合。
“按住他。”她吩咐。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摁住了钱明的胳膊。
程丹若诧异地抬头。
谢玄英解释:“我让李护卫带人巡逻去了。”
他用刘海平等人,却不等于信他们。客栈里有老师在,事态未明,谢玄英可不放心就此入睡,让护卫分班巡逻,以御宵小。
没人能确定,海盗团伙已无漏网之鱼。
小心驶得万年船。
然而,奔波一天,谢玄英也困倦难当,恐自己睡去,干脆找些事做。
程丹若放下针线,道:“谢公子,外头风尘大,常裹挟风邪,贸然靠近病人,易引发风。”
风,就是破伤风的中医说法。
在古代动手术,破伤风是绕不过去的麻烦,只能尽量保持卫生,多用高温消器具。
“请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再来。”她说,“劳驾。”
谢玄英略微尴尬,赶紧收回手:“稍等。”他匆匆出去换衣,程丹若则夹起准备好的纱布,迅速擦拭伤口,并用调配好的生理盐水清洗。
一刻钟后,他换上青色直裰回来。
“按住他。”程丹若抬头,看见是绿色,赶紧多看两眼,“快好了。”
“嗯。”谢玄英摁住钱明的肩头,余光瞥过周身,微微纳闷:没见血污啊,她在看什么?
程丹若收回视线,怕他在意方才之事,有意道:“谢公子待兵卒如手足,应当很受底下之人爱戴吧。”
谢玄英抿抿唇,回答说:“我隶属锦衣卫,不曾带过兵。”
程丹若讶然,但缝合打结都是肌肉动作,手下功夫一点没慢:“真看不出来。”
“我随老师学诗文经义,武艺不过强身健体。”谢玄英回答完毕,方觉奇怪。
过去他同女子说话,难免再三顾虑,唯恐失礼冒犯,可与她说话却十分自然,好像与男子闲谈,放松自如。
程丹若却不觉有异,瞥他眼,心想:敢情第一次打仗,就搞定了一窝海盗,还毫发未损?
要不要这么逆天?!
而谢玄英答完,着实忍不住,询问道:“我知刀伤深者,可以针线缝补,然未听过断肢再续之法。程姑娘,此法可行吗?”
他不是不信任程丹若,只是人有经络万千,不是缝合皮肉即可。
“可行。”程丹若顿了顿,忽而道,“八岁时,我就试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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