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金张大眼睛,他瞳孔收缩,眼底深处,有无尽的恐惧。
张安世道:“我会想办法给他弄一个国子监的监生,以后有了这个身份,将来出门在外,行走也方便一些。”
朱金:“……”
“你不信?难道我没告诉你,国子监祭酒是我的小师弟?”
“啊……这……”
方才朱金还是恐惧得浑身战栗,转眼之间,心下狂喜了。
他是商贾出身,士农工商,虽然有一些钱,可在别人眼里,什么都不是。
尤其是在明初这样的环境,行商几乎等同于贱业,连丝绸都只能在家里穿。
可一旦出了门,敢穿丝绸,就可能被人拿下治罪了。
他是商贾,他的儿子未来也是商户出身。
而现在张安世却告诉他,可以给他儿子一个功名。
大明的功名除了科举之外,就是靠恩荫入国子监。
监生的地位某种意义来说是和举人相等的,当然,在真正科举出身的举人眼里,所谓的监生什么都不是,可对于普罗大众而言,已算是监生老爷了。
这几乎是社会阶层的大跨越,对朱金而言,在这个时期是花钱也买不到的。
他激动地继续磕头:“谢伯爷,谢伯爷。”
这事肯定很难办,但是他相信张安世可以办成,张安世的能量太大了。
张安世道:“你先别急着谢,我有一桩天大的事交给你办,这件事决不可走漏半点风声,任何一个关节出了差错,我都唯你是问。”
“而且你还要挑选几个极心腹之人一同来办,这些人也必须完全可靠,有一点点的差池,莫说监生没了,到时你和你全家的项上人头还在不在,我可就不好说了。”
朱金眼睛都红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既然当初跟了张安世,他现在算是明白了,只要老老实实地干事,就一定少不了他的好处。
“请公子明示。”
…………
京城里,依旧还不消停。
一个阳明学的诞生,引发了剧烈的反弹,传习录出世之后,更是引发了许多大儒和读书人的警觉。
当然,此时还只是骂一骂离经叛道而已,毕竟阳明学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圈子。
至于那张安世……更只是一个可笑的外戚,还不足为论。
唯一让人痛心的是李希颜和胡俨这样的人,居然和张安世那样的人厮混一起。
而此时,朱金已经开始行动了。
桐油前几年的行情很好,因为要下西洋,所以朝廷大量地造船,桐油的价格从一升三十五钱,涨到了八十钱。
因而不少的商户,大量地囤积。
只可惜,船队出航之后,海船所需的大量桐油已经足够,而当初榨出来的大量桐油,却砸在了不少商户的手里。
八十钱一升的价格,又下跌到了三十钱。
朱金要收购,考虑的当然不是零售的那点量,而是直接找南京、镇江、松江、苏州、杭州等地的桐油商们私下里谈,甚至大抵的价格,是以二十五钱直接收购的。
不只如此,他一面在谈,拿下了一部分桐油之后,再取其中一部分,将这些桐油在市面上抛售。
如此一来,虽是私下里大宗进行收购,可市面上的桐油却变多了。
这就好像金银是一个道理,大家都存着金银,那么市面上流通的金银只是极少数,这就维持住了金银的价值,可一旦有人将大量的金银在市面上进行抛售,哪怕大家储存的金银数目没有变,可金银的价格也一定会大幅贬值。
如今这桐油的市场就是如此,毕竟绝大多数的商户,是不可能直接拿所有储存的桐油直接放到市面上清仓出售的,往往都是每日拿出一点点,如此一来,价格才能稳住。
朱金私下里大宗收,市面上抛,就导致不出两日,市面上的桐油价格跌到了二十七文。
于是乎,朱金再利用这种恐慌,去和更多的桐油商们洽谈,再将价格压到二十二文、二十三文。
市场就好像是黑暗森林的游戏,所有的桐油商人都不知道其他人储存了多少货,也不可能将这机密告知别人。
但是一看到桐油在市场上暴跌,难免会害怕自己仓中的桐油会烂在自己的手里,于是乎……不但愿意直接全数清仓给朱金,而且价格也越来越低。
这样反复的几次市场操作之后,朱金收购的桐油价格,竟已到了低得令人发指的二十文。
不只如此,桐油商似乎也察觉到了行情不好的缘故,疯狂地出货。
这操作连朱金自己都目瞪口呆,原来还可以这样玩。
这一石等于一百升,等于是只需二两银子,便得了一石的桐油。
这在往年,是绝对想都想不到的。
重要的是,大量囤积桐油的仓库易主,朱金还在背后疯狂地收购,他甚至派了人,到天下各处的桐油商那去谈。
短时间内,花钱如流水,五十万两真金白银,统统都丢了出去。
二十五万石桐油,也即是二千五百万升,以至于为了大宗买卖,直接带着契约找那些大桐油商,定了契约便走,再让其他人负责交割金银。
当然,到了后来,一些桐油商人开始回过味来。市场开始出现了观望,市价也开始有了一些回涨。
可此时……意义已经不大了,朱金已经完成了扫货,尤其是地处南京城,此地乃是天下通衢之地,只需寻到了一些大宗的商户,基本上就可以彻底地横扫市场了。
张安世也没想过战果会如此丰硕。
等朱金来汇报的时候,看着这数不清的契约,张安世笑了,不吝夸赞道:“干得好。”
“一共花了五十七万两银子。”朱金苦着脸道:“可是公子,现在桐油的行情并不好,朝廷暂时不造海船了,再者……前几年,大家提炼了不少桐油,咱们手里捏着这么多桐油,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而且这些桐油分散于各处仓库,花费也是不小,这雇佣人手,仓库的租金,都是钱……”
看着朱金一脸苦巴巴的样子,张安世笑着道:“这些你不必担心,就算这五十七万两银子丢进了水里,我也不眨一眨眼睛,这件事你办的好,你儿子监生的事,过几日就能办妥,到时我会亲自向陛下请求。”
“上达天听?”朱金诧异地看着张安世。
张安世则是道:“还有……跟着你一起出力的这些人,也不要吝啬,要重赏他们,重赏之下才有勇夫嘛,其中一些办事得力的,将来要安插到咱们买卖里去做骨干,他们的家小,也要安顿好。”
“我也晓得,居京城不易,这样,我会在栖霞那儿,弄一块地,置办一些宅子,会拨出一些来,到时教这些人,人手一个小合院子,栖霞那边,虽是偏僻,可现在也还算热闹,而且自渡口登船进南京城也便利,这样一来,他们也肯安心跟着咱们干了。至于你,我会给你留一套大的,好歹也得有个两进院子嘛。”
朱金听罢,心里已是狂喜,宅院……他不是没有,可南京城里送宅院,虽说是栖霞,却也是大手笔。
再者说了,这不是摆明着说,他是张安世的心腹吗?这是让他一辈子踏踏实实地跟着这位承恩伯干!
这承恩伯何等大的权势,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京城里头,你哪怕是抱应天府尹,或者某部部堂的大腿,也及不上他啊。
毕竟那些文臣,你抱上了,人家过几年年纪一大,可能就已到了致士的年龄!
可张家呢?张家可是世袭罔替,背后还有一个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将来还有皇孙,皇孙将来若是做了皇帝,不也要乖乖叫人家一声舅舅吗?
朱金当即热泪盈眶:“小的知道了,小的一定尽心,对啦,有一个伙计……当初交代他去镇江收桐油,他将消息泄露了出去,好在及时发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张安世听罢叹了口气,深深地看了朱金一眼:“如何处置,你来办。我心善,见不得血腥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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