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我是反对还是赞同?”张行想了一想,认真来问。
徐大郎微微一怔,本能去看在场第三个人,但魏道士只是捻须不语。
“我不是在言语上挑逗你。”张行恳切解释。“我是真的太累了,前日一战,然后连着两日不是赶路,就是在处理这些琐事,人头都看麻木了,而且只觉得处处都是不晓事的……这个时候,你来问我,我一时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却说不出来,而你徐大郎素来是善于察言观色的,既如此,与其等我睡一晚想明白了,不如你现在就自己来讲。”
“三哥大概是……大概是有些恼怒的。”徐世英声音立即低了不少。“但这些兵员委实可惜,咱们斩杀过千,俘虏也过千,我想着既然杀了一两百人做刑威了,他们也该胆战心惊老实了下来,那剩下的这小千把人,不是不能用。”
“你既知道我是恼怒的,还要这般坚持,可见是真心想要这些兵……”说到这里,张行顿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不能从虞城招吗?那里老百姓现在应该乐意跟咱们走吧?”
“能不能趁机把芒砀山里的人招来?”魏道士也趁机开口。“兼并了孟氏义军,也能多些兵吧?”
“但强弱分明,还是这些东都骁士跟关西屯军最好用,军事上最妥当。”徐世英还是有些难以割舍。“更关键的是,三哥,现在局势那么难,不知道什么时候韩引弓就来了,一点力量都不该抛洒的……芒砀山里的兵本就是可以用的,虞城招兵和兼并孟氏也不耽误这里招降。”
“会不会胃口太大了?”魏道士主动质询。
“没办法……”徐大郎言辞恳切。“战事凶危,而且机会难得。”
张行蹙眉不语。
说实话,徐大郎渴望更多的精锐士卒是一种理所当然的需求,甚至,整个西线这里,黜龙帮上下都知道,自家不缺钱、不缺军械,就缺兵,钱和军械是吃大户,吃皇家大户,自不必多言……至于兵嘛,这是因为黜龙帮东征之前,就曾对这两郡进行了系统性的动员,彼时不光是徐、王、单、翟、尚这些大小豪强的私兵以及原本的郡卒得到保留,还专门按照县的大小,分别进行了一到两千再到三千不等的招兵和再分配。
比如徐大郎就是五千兵的定额,张行是三千,牛达实际上控制了应该有四千,但他宣称三千,然后还要留守各县维持治安与秩序,剩下的,大部分都跟李枢东征去了。
再招下去不是不行,但是不敢。
因为东境之所以造反,就是因为朝廷三征东夷大量的招募军士和民夫,造成了家家哀嚎之状,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张须果还是黜龙帮这里,又或者是韩引弓乃至于麻祜这里,民夫后勤都成了一种奢侈。
张须果为此差点闹出民变,韩引弓的部队一离开徐州大营就不得不倚仗淮右盟的河运。
那么同样的道理,黜龙帮这里,也不敢真的再于西线两郡多招士卒。
这个事情,属于谁碰谁麻。
之前还好,局势没有那么坏,徐大郎这些想扩军的自然不敢触忌讳,但今年春耕之后,东线多次大败,徐州出动,要不要重新在两郡征兵就一直是个很有争议的话题……徐大郎,包括魏道士、牛达,这些帮内中坚和一些外来的头领、成员都是想招的,但很多本土本乡的人是坚决反对的。
一来二去,大家都害怕会引起民间反弹,就一直拖到了眼下。
“三哥……”
眼看着张行蹙眉扶额不语,徐世英似乎是准备再尽力劝一劝。“生死存亡的事情,得存下来,才能讲道德礼法。”
“我同意了。”张行回过神来,干脆以对。“况且我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道德先生,也已经行刑杀了不少以作立威了……但你日后也要小心一些,要把这支部队给彻底消解在你部众,确保不出岔子。”
“这是自然。”徐世英一时大喜,立即点头。“虞城也不妨招募一些,只归三哥你来调遣。”
“可若是这般说,孟氏那里怎么讲?”魏道士立即反问,言语中稍微显得有些酸溜溜的。“何妨与我两千?”
“话都到这里了,有些事情还是都说了吧。”张行想了下,继续来言。“孟氏这里就不要吞了,楚丘是孟氏的根本,也不好吞……但虞城和砀县,我也不准备直接纳入,乃是要写信给下邑和芒砀山,看他们要不要主动接手?若他们愿意,也就给他们……主要是咱们力量不足,实在是不该把防线推这么远。”
徐世英因为张行在俘虏上的认可,早已经大喜,此时哪里会反对,只是点头而已。
魏玄定在旁,看到张行言辞坚决,徐世英又是这个样子,虽然对失了可能控制部队的机会有些不爽利,但也不准备触霉头……便只是嘲讽了几句內侍军不可靠、芒砀山自行其是不听招呼之类直接刺激到某人软弱心灵的废话,然后便不再坚持。
实际上,接下来,张行依次又说了郭敬恪的不妥,谈及了白衣骑士想要做事情,希望军中和地方稍微放开一点位置之类敏感的问题,而不晓得是那日白衣骑士冲击官军的事情过于震慑人心,两人都只是点头,并没有再纠结。
大部分要害的麻烦事情似乎要就在这个晚上议定,而这个潮湿发闷的初夏夜晚,也要就此过去。
或者说,也的确是这么进行的,徐魏二人只是点头,然后便告辞离去,至于勉强算是把所有麻烦事情都糊弄过去的张大龙头,也因为疲惫不堪,顺势躺到了榻上,准备就这么和衣睡去。
直到他在二人离开后不久,清楚的听到上方屋瓦微动,然后刚要起身,便已经有人推开门,直接进来,当面抱住他,直接将他按倒在了榻上。
张行从对方推门进来那一刻,便陡然振作,此番经历种种疑难,也都暂时烟消云散,许多莫名的压力和疑虑,也都瞬间释然。
无他,来者正是他的女侠白有思。
“我有好多话跟你讲。”白有思按着对方肩膀,抬起头来,深深呼了一口气。
“我也是。”被按住的张行同样深呼吸以对。
“咱们一起说。”白有思依旧那般言辞干脆。“轮流说……我在马邑带着洪长涯造了反!”
张行哑然一时,旋即失笑:“我昨日杀了一百多号人。”
白有思想了一想,再度认真建议:“那我们等会再说。”
“好,咱们慢慢说。”张行自无不可。
此时,屋外忽然噼里啪啦,陡然落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