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次来的事情你们应该晓得了吧?”处理完旧事,张行根本没有耽搁,继续在堂中发问。
本地县长柴孝和犹豫了一下,似乎是想说点什么。
但杜才干却直接开口应声:
“已经接到行文,城中十五家富商、三家素来放印子钱的帮派、一家道观、十家豪强,无人敢违逆义军威势,如今都带着债条聚集了起来,正等在十字街上,只等张公来处置……贾头领也带部分甲士先过去维护住了秩序,断不会出错。”
张行满意点头,却还是丝毫不耽搁,直接拎着无鞘剑起身,往外面去了。
杜、柴二人也赶紧跟上。
出了门,虽只有两三百步远,张行还是翻身上了黄骠马,然后杜柴二人骑马跟上,一众义军持刀荷枪环绕,举着红底的黜字大旗跟上,一副脱离群众人模狗样的姿态……但这个真没办法,这是张行这区区十几天的根据地巡游得出的经验。
对上很多义军内部的小豪强、小帮派头子,甚至包括面对很多士民百姓的时候,这幅排场是真能顶用。
不然,他们是真的会给你整一些匪夷所思的活来。
来到十字路口,围观百姓早已经将路口堵得水泄不通,并且议论纷纷,情绪饱满,似乎对着义军所有的一切都抱有极大热情,对着任何人任何事都敢指指点点,喧嚷声一时遮盖住了一切……说一千道一万,毛病再多,再是草台班子,之前的放粮都是毋庸置疑的德政、善政,总比毛人圣人和他爹巴住仓储不放手,只进不出还要逼死人高几个档次……所以,短期内老百姓对义军的热情与认同感毋庸置疑。
而张行翻身下马,将“黜”字大旗立起,往布置好的桌案后一坐,稍微清了清嗓子,便带着真气对前面一伙子朝自己行礼的人礼貌喊了出来:
“你们都是自愿来烧债的吗?”
“是……”
“自愿的。”
下面有气无力、稀稀拉拉响了几句,然后便是一阵围观百姓的哄笑之声,这不是废话吗?谁敢说不是自愿的?不是自愿的就不烧了?你当义军的刀枪是假的?
“自愿的就好。”张行慈眉善目,继续认真来讲。“也希望诸位贤达不要有怨气,你们既是放的起钱的,那多少看过一些古时小说的,至不济也是读了史书的,也都该知道,既起了义军,这种事情便免不了……而且,乱世之中,舍了钱财,换了人心,从来都是不亏的……今日之后,多少会有些乡亲念着你们的义气,到时候拉你们一把,免得尔等全家倾覆。”
“是是是……”
“晓得晓得……”
“大龙头说啥就是啥……”
下面又是一阵哄嚷与附和,而张行隐约听着还是有怨气,但也懒得多计较了,直接点头:“那将债条与我看过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此言一出,围观的老百姓倒也罢了,下面这些要烧债的富人,以及身后两位关西出身的名门头领,外加一群本地义军小头目,反而陷入到了一丝停滞与迟疑之中。
似乎还有点慌乱姿态。
“拿来啊?”张行一时不耐,连连催促。
“张大龙头,不是我们自己烧吗?”一名富商打扮的人看了一眼那面红底的“黜”字大旗,没有忍住上前。
“是啊,大龙头。”一名似乎还有些眼熟的本地义军头目也站了出来,语气真诚。“一群放印子钱祸害老百姓的,杀了都活该,何必那么麻烦?”
张行目光扫过这名从自己身后冒出来的理论上的下属,一言不发,但浑身却是字面意义上冒出一股沁人心脾的寒气出来,十月小阳春,午后阳光明媚,所以整个街口,几乎瞬间便有些仙气弥漫的感觉。
而且这股寒气还在不住的扩大。
那义军头目停了片刻,面色发白,到底是连带着其他几个小头目直接缩了回去,而张行也这才转过身来,对那富商招手:
“拿来,我这人素来喜欢多事,而且是喜欢在好事上较真……放粮喜欢查账,烧债也喜欢看借条……说句不好听的,若是你们谁家利息过高了,谁家喜欢放给孤儿寡妇,谁家喜欢让人拿儿女抵债的……真以为我不敢杀个血流成河吗?”
那富商晃了一晃,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但还是上前将怀中准备好的一大摞欠条奉了上去。
张行翻开来看,不过看了一半,便果然让他挑出来几个直接放给女子的欠条,也有好几个写明了要拿儿女做奴抵债的,心中冷哼一声,只将这几张单独捡出来,放在一旁。
然后,他继续往下看,却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了。
便是抽出来这几张,放在这么一堆里一比,似乎也不是什么太过分的比例来,便将债条尽数卷起,准备呵斥一二,直接过了此人的账目……不过,当他抬起头来时,却有些惊讶的看到那名等待自己的富商居然有些失望之态,非只如此,其余几个富商似乎也都在紧紧盯着自己。
见到这一幕,鬼使神差一般,张行忽然又回头去看那名刚刚说话的义军头目,却发现此人居然有些释然与放松。
张大龙头若有所悟,再度去翻那些借条,翻了足足三遍,然后猛地一个激灵,将其中一张借条给挑了出来,继而目瞪口呆。
周围开始有人两股战战了,杜、柴二人也对视了一眼,深深低头,准备迎接可能的麻烦事。
“谁是张清水?”张行扭头来问。
一时无人做答。
“我问你们,谁是张清水?”张行身上寒气四溢,灰白色的寒冰真气直接在身边翻腾起来,比之刚刚犹胜一筹。“这个前日晚上匆匆借了人家二十贯文的张清水是那位豪杰?!”
一名义军小头目承受不住,直接出列,当场下拜,然后却语出惊人:“大龙头!不是俺领的头,听说要烧债,帮里头目都去借了……按照扩军的职务,队将每家借五十贯,俺们伙长每家借二十贯,什长、伍长也借了三五贯文!”
听到这里,周围义军头目呼啦啦一片,直接跪了一半多,围观百姓也轰然起来……众人这才晓得,这是义军头目们知道要烧债,临时聚众去强借了钱。
张行见到这一幕,非但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笑了笑,只是来问杜才干:“刚刚在县衙里面,柴头领想说话,杜头领压过去了,是因为这个吗?”
“回禀大龙头,法不责众。”杜才干赶紧出列,尴尬以对。“譬如一千五百员额,正好十个队将,都是举义的功臣,而据属下所知,听说北面开始烧债,其中足足有八个人连夜借了钱。”
“不错了,还有两个知道忍住呢。”张行继续笑问。“我刚刚还有点奇怪,为何离狐这地方只是一个小县,却富商多于豪强,与其他几个县稍有不同……如今看来,只是因为商人好借钱吧?”
“自然如此。”杜才干尴尬一时。
“无妨。”张行站起身来,正色朝身后本县义军头目们来问。“借了钱的,可还有没站出来的,或者没来的?!”
又有几人出列下拜,还有人直接报了姓名,说谁谁谁在何处执勤没过来,张行倒也耐心,只让杜才干去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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