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
他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一块大石下压着一名蒙古汉军。
陆秀夫起身,正要抬脚向那边走去。
“噗!”
一名士卒已上前,一刀结果了对方。
陆秀夫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高年丰按住他的肩。
“陆知县,继续录名吧。”
“那人”
“伤太重了,救了不划算。”
“哪怕不能再上战场,川蜀亦缺人口、缺劳力。”
高年丰道:“大帅说了,能救活的可以救,注定救不活的,了结了。”
“可方才那人,我还未看他伤”
“那人还用看吗?我们要看押两到三倍于我们的俘虏,还请陆知县动作快些。”
高年丰淡淡说了一句,似嫌陆秀夫这文官太麻烦,转身便走。
“压在石头下的就不用搬了,活不成。”
“噗噗噗”
陆秀夫听着周围不时响起兵刃入肉的声音,无奈地闭上眼。
他此时才知李瑕那句“能救的你就救吧”是何意,才明白李瑕为何不亲自来。
哪怕他会一点医术,这里有太多人是他根本就救不活的。
不远处,马德喜老老实实伸出手,任由宋军士卒捆住。
他与二十余个同袍被绑成一串,拉去清理战场,不做任何反抗。
走过陆秀夫身边时,他也听到了那番对话。
马德喜并未因陆秀夫的态度感动,补刀受伤的敌兵是战场上的老规矩了。
受降时,谁会要伤兵?
所以,当知道要败了,若想活下去,最好不要受伤
又到了傍晚。
一场伏击战的第三日已过去。
李瑕把驻地从山顶搬下来,以方便传达命令。
有两个伏击点的将士已聚集到他的营盘。
宋军也有伤亡,但居高临下,折损并不多,偶有些守山的被偷偷跑上来的个别悍兵用箭矢射中。
六百兵力押解着一千三百余俘虏清理战场,以蛇吞象,一时显得十分吃力。
陆秀夫见此情形,也明白目前实在是无力救治重伤的俘虏。
但禀报过事务,他终究还是叹息了一声。
“今日有个受伤的俘虏,遮掩着伤势,也不怕破伤风。分明已告诉他们,轻伤我们会救治。”
“因为他想活。”
李瑕随口说了一声,低下头,再次标注着地图。
他没有大胜后的喜悦,已开始思忖下一步的计划。
陆秀夫叹息,道:“战场,过于残酷了,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李瑕手中的笔悬停在了巩昌的位置,良久,问道:“前两句是什么?”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那便是了。”李瑕道:“你派人去把辎重队与民壮招来看管俘虏,不急,可等明日再安排,眼下祁山道只怕还未通。”
“是。”
“去歇了吧,你两夜未睡。”
陆秀夫起身,掀开帐帘,却又停下脚步。
“嗯?有事?”
陆秀夫回过身,问道:“节帅不打算带我去陇西?”
“你猜到我要去陇西了?”
“不难猜,我审问了几个俘虏,汪良臣倾巢而出,陇西兵力空虚。”
“他出兵时,也是像我此时这般想吧哦,不打算带你去。”李瑕道:“之后,此间需要你做的事还有很多。”
“那我可否向节帅讨教兵法?”陆秀夫作揖问道。
他知道,眼下大战方歇,但祁山道消息传不过来,其实是李瑕最空闲的时候,
语置,他又自嘲了笑,道:“我过于叨扰节帅了”
“不觉得你叨扰。”
李瑕道:“相反,我非常欣赏你,坐吧全军将领都只想要胜,求的是结果。唯独你,始终在问胜的因由,如何胜、为何胜、胜之后又如何,故而我说唯有你往后能帮我坐镇。”
“惭愧,谢节帅体谅。”
“至于兵法,我不会。以前还有个很错误的认知。”李瑕自嘲道:“刚打仗的时候,我心里把士卒的战力按数值来排。”
“数值?”陆秀夫不解。
“比如,蒙军战力八分,宋军战力五分,当时大概是这般排的。后来我发现不能这样,又加上了属性,比如蒙军擅平原野战,宋军擅山地守城。”
陆秀夫愈发不解,皱眉沉思,喃喃道:“数值?属性?颇直观。但有何不妥?”
李瑕道:“近来我发现,数值与属性,还有人数,它们重要,但概括不了战力士卒首先是人,要吃喝拉撒、有七情六欲。打战时,憋着一泡尿没撒都可能影响到战力。想死战、想投降,说不准的,时时都在变化,将军是在管上千上万人的心态。所谓‘兵无常势’,我到近来才理解这句话,没有恒定的强或弱,只有某一刻的强与弱。”
“故而,我们到祁山道设伏,便是为了在这一刻远远强过敌人?”
“这一战,决定胜负的不在于伏击开始之后,而在于之前。我们的士卒搬运笨重的军器攀上高山,忍受着野兽的窥探、蚊虫的叮咬,餐风饮露,在山林间起砲、挖洞、砍树太苦了。”
陆秀夫深有体会,挠了挠脖子,道:“两月有余,着实是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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