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军务在身……”
“诶,来都来了,就像我们出兵一样,来都来了,坐吧。”
史恢坐下,饮了口茶,整张脸又皱了起来。
“涩。”
“娘的,老子当水匪时喝的都比这狗尿好。”
他已有几年不骂粗了,近来心情却实在恶劣。
台上,那涂了白脸黑齿的艺伎对史恢这边先跪了一跪,温柔说了几句奉承的话,开始弹琴。
意外的是,她弹得竟是十分不错。
史恢越听越悲……
但听了一会之后,他身后的一个小厢房里,忽有个男子澹澹道了一句。
“呵,小国寡民,悲凉自哀,落了下乘。”
史恢一愣,心想这曲子分明是不错的。
他向那厢房挪了挪,便听那男子继续评论道:“本是首大气磅礴的曲子,我在杭州听吴大娘弹,金光破云,尽显我大国之民的恢宏。到了这些倭女手里,却又成了所谓的‘物哀’,无趣。”
史恢勐地惊醒过来,才意识到那帘后的男子语气虽傲,见识却不凡。
只听那男子又道:“茶也难喝。”
“莆先生,这是倭人的茶道。”
史恢不由有些诧异,觉得这声音像是军需主官。
但并未听说有哪位莆姓高官过来,还需要他亲自招待。
“茶道?倭国本连茶树都没有,还是隋唐时传过来的,这抹茶之法既繁琐又难入口,也唯有这岛国孤悬海外,不作改良,以固闭为傲,可笑。”
那莆先生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改换了语气,道:“我说句难听的,王师征东瀛,看似势如破竹,实则已有危机。朝中重臣们都说‘东瀛地贫民刁,勿征为宜’确非虚言,你且看,军心、战意、粮草,往后各种麻烦都会显现出来,打战若无利可图,何以为继?”
“莆先生是来动摇军心的不成?”
“不。朝廷既然敢征东瀛,就是有十足的把握。只是,需要有人帮王师解决问题。”
“是吗?”
“是,实话与你说吧,我家主人与右相乃莫逆之交。此次派我的船队来,为的不是牟利,而是助大军打这一仗。这点你很清楚,不然你不会放我到这里。”
“说吧,怎么助?”
“我打个比方,将士们每日吃干巴的军粮,一月一年可以,数年可以?我们的商船上才有酒、茶,各色糕点。另外,这太宰府里除了光熘熘的倭人还有什么?将士们发了军饷,蹲在营房里数着玩吗?再打个比方,我们商号想要雇一大批劳工,反过来也需要军中帮忙,至于往后,朝廷要在九州开银矿……”
“够了。”
史恢正听得认真,忽听主官这般喝了一句,不由颇为失望。
他心里却觉得那莆先生说的对,很不希望主官拒绝。
哪怕上报朝廷也好啊。
其后主官似乎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那莆先生不由笑道:“有甚打紧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在哪说都一样。外面也都是我大唐将士,总得给他们一些盼头。”
史恢这时意识到对方恐怕是背景不一般。
但他确实对往后的生活又有了盼头。
镰仓,相模湾。
天气很晴朗,隐隐还能够看到极远处的富士山。
大船缓缓驶向海岸,士卒们在甲板上奔走着,调整着炮口。
攻敌在即,姜才正在忙碌备战。
楼船的第三层,却有一个披着大氅的七旬老者正坐在椅子上,在窗边拿望筒看着外面。
陪在他身边的则是几个女扮男装的俏丽婢女。
“东翁,要打仗了,进去吧。”
“好不容易来了,总归是看一眼。”贾似道笑了笑,道:“老夫这年岁,在倭国怕是能当神仙。”
“弹丸小国,有甚好看的?东翁看着还年轻呢。”
“老夫可是把身家都押到这生意里了。”贾似道拍了拍膝盖,喃喃道:“十年经营,好不容易积攒了这些本钱、人脉、商路,只等严云云一走便抽身而出,赚他个富可敌国,没成想还是让舆情司逮住了,唐天子千方百计,不就是要让老夫来看看该拿这弹丸小国怎么办吗?”
“那东翁说该怎么办?”
“当然是开它的金银矿、卖它的……不说笑了。”
说到一半,贾似道停顿了一下,指向远处的海岸,换了个语气。
“如此贫瘠固闭之国,其民饥也、哀也,仿佛病态。欲治其病,必先开其国门、通其贸易,其后,使其生民再无饥馁之苦,先治其身体、再疗其心疾。”
“东翁原来这般悲天悯人。”
“是啊。”贾似道抚着花白的长须,叹道:“还是你等了解我,不像龟鹤莆只知逐利。”
“嘻嘻,要我说,东翁还是为右相谋划。若不是东翁,右相便是劝陛下出兵征伐了东瀛,要想长治久安,可难。”
“呵,没了老夫,她连右相都当不上。”
此时,上方已传来了大喝声。
“开炮!”
贾似道极目远眺,想到了严云云这些年在沿海的苦心孤诣,也想到了李瑕命姜饭找到自己时说的那些话。
“轰!”
他眼看着炮弹在前方的海岸线炸开。
轰破了这岛国的狂妄,也改变它那物哀到极致之后的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