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玄是福建人?”
侯恂却拉起了家常。
黄道周无奈,只得道:“正是。晚辈自有家贫,所幸读书尚可,方有今日。”
侯恂继续问道:“据我所知,福建百姓生活颇苦。依你之见,可有良策?”
说起家乡,黄道周不免一声喟叹,满腹辛酸。
“福建山多地狭,人口众多。便是没有土地兼并之苦,百姓也耕无其田。”
侯恂没去过福建,许多东西都是现了解的,便问道:“那福建百姓都以何为生?”
黄道周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说了。
“还能如何,要么挖矿,要么便……便下海。”
侯恂早知如此。
“隆庆年间,我东林前辈曾倡议开海,并于福建月港设关,幼玄可知此事?”
黄道周唏嘘不已。
“晚辈岂能不知?虽然其时晚辈未生,然福建百姓多有议论,每每怨叹。开海本为利民之好事,为何中道崩殂,舍百万黎民于不顾呢?”
侯恂看了看左右,四周一片空旷,不怕隔墙有耳。
“幼玄可知当初开海,明明南直、浙江更加富庶,为何选在福建?开海壮举,又为何毁于一旦?”
黄道周果然上心,热切地看过来,希望探得真相。
侯恂却没有继续,而是突然问道:“幼玄,你已仕途多年。依你之见,我等忠义之辈为何步履维艰?”
黄道周本能地想说,朝中奸逆横行,媚言惑上,把持朝政,因此才会如此的。
话到嘴边,他又咽回去了。
谁都不是小白,也过了热血的年纪。尤其是经过这么多年的政治生涯,该懂的早就懂了。
黄道周唯一没想到的是,侯恂把这些原本大家心知肚明的情况放在了阳光下。
可真实的本质能说吗?
一时间,黄道周不禁冷汗淋漓,可是又有一些豁然开朗的舒畅感。
侯恂轻声道:“要想实现我等的抱负,希望就不能寄托在那位身上。他……不是我们这一边的啊!”
“若谷公您……”
黄道周百思不得其解。
刚刚过去的己巳之变中,侯恂可是声名鹊起,一跃成为了崇祯的红人。
可这样的一个人,居然在想着造反。
这让黄道周倍感荒唐。
“我等所作所为,不过是为国为民,却不是为了这个朝廷、为了那位。从万历年间至今,我东林多少先辈讴歌泣血、舍生忘死,可曾有任何改变?老夫与念台公多次讨论,又得高人指点,才找到正确的路。幼玄,老夫也希望你能够舍弃简单荒谬的忠君人臣之道,来为这个天下、来为天下百姓真真正正地去做些什么。”
一切都想通了。
黄道周却很淡然。
他没有愤怒,更没有斥责侯恂的意思。当然,也没有想着去告发侯恂。
如果是去年,侯恂找他说这些,说不定他立刻就会翻脸了。
但是这一次的己巳之变,崇祯的表现,实在是太让臣子们失望了。
尤其是东林中人,既流泪又流血。
看着多少前辈被驱赶出朝堂,曾经祸乱天下的宵小之辈再次欢庆胜利,内心深处黄道周其实对这个朝廷也有些气馁和失望了。
加上侯恂又以他的出身和福建的情况做例子,更是让他感触颇深。
想通了这些,对于赴任东昌一事,黄道周再无滞碍,欣然前往。同时对于侯恂提及的那个少年,他也充满了好奇心。
那个名满天下、阵斩阿敏的少年,真的有那么神奇吗?
如果说黄道周还对朱家王朝尚有一丝挂念的话,那么接下来出现在左梦庚面前的人,才是真正的绝望而决绝之人。
“本官新任蒙阴知县党还醇。”
死守良乡的党还醇出现在面前,履新的职务也让左梦庚懵了。
“党县令缘何平调?”
他没好意思说这是贬官。
虽然良乡和蒙阴都是县令,可一个是京畿富饶之地,一个是沂蒙偏远山区,怎可同日而语?
而以党还醇死守良乡、力保城池不破的功劳,应该升官才对,怎么还贬官了呢?
党还醇凄然一笑,身躯里的邪火似乎要烧毁一切。
“还能为何?不过拆了几个大户人家的房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