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半生坎坷,能识江湖凶险,对军国之事却不甚了了。
他向来钦佩青衫文士的为人与高洁品性,担心祖孙二人带一仆妇,在被贬唐州途中会有凶险,才千里迢迢追随护送,然而这时候听青衫文士这番话,想要劝慰几句,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青衫文士俄而又自嘲一笑,说道:“唉,我已不在其位,多想也是无益——”
女孩自幼父母早亡,她打小在祖父膝前长大,虽说耳濡目染,但到底年纪小,对军国之事也似懂不懂,这时候笑她祖父道:“兴许这些都是爷爷你杞人忧天,到最后还要被蔡铤等辈耻笑……”
“但愿如此!”青衫文士他挥了挥手,似要将心中的无尽烦恼跟担忧挥散去。
“相公,你与萱小姐进马车里去!”车夫蓦然说道。
“怎么了?”青衫文士见车夫将手伸到车辕下,将那柄拿包袱布所裹的佩刀拿出来摆在身侧,心里一惊问道。
“那崖头有人!”车夫将竹笠稍稍抬了抬,叫青衫文士朝前头一座石崖看过去。
他们此时所行的路段,正翻越一道坡岗,比北面横躺谷底的淮水已经高出二十多丈;在他们正前方百余步外的山嵴处有个豁口,两侧各有七八丈高的嶙峋石崖凌空拔起,仿佛鹰嘴横在道前。
车夫以往没有进过桐柏山,但早年在军中听旧友徐武宣说过淮源镇附近的地形,看这坡岗石崖的独特地貌,知道这是淮源镇东首有名的“鹰子嘴”?
鹰子嘴异常的陡峭,崖头往中间探出不少,四壁的青苔湿滑,看不到有什么可攀爬落脚的地方,车夫这时却发现有一个人站在崖上张望过来,这叫他如何不警惕?
那人的面目也看不甚清晰,只依稀看见那人腰侧似有刀柄样的物什横出;那人身形也是异常的健硕,相隔颇远,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恰在这时候,身后又有马蹄疾驰声传来。
马蹄声似践踏在车夫的心脏上。
他侧过头拿眼角余光看见三匹快马,马背上三名络腮胡子大汉,看似猎户打扮,但车夫眼瞎了才会真当他们是猎户。
马是百里选一的健马、弓是雕漆硬弓,腰间是长逾四尺的直脊大刀,真是假扮猎户一点都不用心啊!
预料中的最坏情形,终究还是发生了!
车夫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面对前后四名劲敌的围追堵截,更不知道鹰子嘴之后是否还有刺客埋伏,他情知自己能做的事很少,但也是淡然松开缰绳,任马儿缓缓拖着马车前行。
他将裹着包袱布的长刀横在膝前,佝偻的身子这时候微微挺直起来,陡然间就像潜藏在草丛里的饿狼微微抬起胸膛,等候着猎物接近的那一瞬间恶狠狠的扑出。
青衫文士一生经历无数的风雨,这时候枯瘦的手攥紧,青筋暴露,但他心里除了无尽凄凉外,却无意去挣扎了。
他没有躲回车厢里去,轻轻拍了拍车夫的臂膀,说道:“王禀戴罪之身已是无用,有人觉得我犹是妨碍,便叫他们取我的性命就是——卢兄武艺高强,此地又近淮源镇,他们必不敢跟卢兄多纠缠,还请卢兄送萱儿到唐州……”
青衫文士坚决的将年幼孙女推回车厢里,扯下车帘子,在车头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