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千岭慢慢地转过身来。他瘦得脊骨都有些突出,最上面的那一截后背脊骨紧抵着冰冷的窗户玻璃,在他身后就是冰冷的夜和喧嚣的雨。他微扬的下巴带着点与世不容的孤傲神色,仿佛下一刻,自己就将融化于茫茫夜色。
暴雨冲刷天地时流淌出的的白噪音,以及黑夜天然给人带来的安全感,反而让心境显得更加宁静,可以让寒千岭卸下一部分心防。
便是在这样的雨声中,寒千岭轻轻开口,说出他在白日里绝不会说出的话。
“我不怕黑,也不怕下雨。在我童年的时候,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一直被关在阁楼的房间里。阁楼的天窗只透开一条缝,黑暗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习惯黑暗的地方,也习惯半夜突然而至的暴雨。在太过孤独的时候,雨和雷电的声音,都是我最习惯的的朋友。”
寒千岭大概不常对人吐露自己的过往,语调也因此微微地发紧。他现在说的这些事,甚至连他的心理咨询师都没能从他嘴里挖出来。然而今天,他竟这样轻易地说给洛九江。
我大概是疯了。在黑夜的凉意里,寒千岭吸一口烟,在心里清醒而自嘲地想。
本来他的面容与其说是清俊,就不如说是清艳,再抽一支薄荷味的女士烟,姿态就更是优雅矜贵。然而即使只露出一个模糊的剪影,也绝不会有人把他误认作女人。
因为他气质神色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那股孤傲、冷峻和不屈服,同女士的模样简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洛九江静静地看着寒千岭,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一直以来,他了解千岭如同了解他自己,无论是哪一个千岭,都是他放在心尖上的珍宝。由于本源都来自同一片灵魂,所以这些千岭对洛九江来说,都是一样的熟悉。
他自幼和千岭一起长大,他们是挚友、手足,也是从无隔阂的一对道侣。洛九江还没有自己第一把刀高的时候,就已经坚决地向寒千岭伸出手。
他觉得,他对寒千岭的事无所不知。
错了,不是这样的。
还有一件事是洛九江的盲点——他不知道寒千岭受伤时的模样。
由于寒千岭从出生起就背负着灵魂中无休止的恶意,所以他的承受力原本常人好得多。
无论是旁人讥讽的言语,明里暗里的敌对,或者是当面的几句粗鄙之言,对他而言全都不算什么,甚至不能在心中留下一点痕迹。
而身体上的伤害……翻卷的皮肉、脱落的鳞甲和血肉模糊的伤痕,那些都不能算是受伤,只能被叫做疼痛而已。
在曾经的那个世界里,唯一能让寒千岭感到触动的事情,就是洛九江的安危。
洛九江替寒千岭挡下劈面而来的问心雷时,寒千岭的表情是一生中前所未有过的悔恨和暴怒。
……洛九江从未真正地见到过,寒千岭自己感到受伤害时的模样。
直到现在,直到此刻。
寒千岭指间夹着一根细烟,过往的痕迹如汹涌的浪潮般在他双眼中聚集,而他脸上却自然流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
他或许还不能和洛九江记忆中的那个寒千岭一样,做到对过往的一切都视若无睹。可他至少已经在千锤百炼中套上了一层钢铁般的硬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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