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寺有不少僧田,租给迁移而来的羌人耕种。
羌人半耕半牧,种地的手艺非常粗糙。
萧叠曾听族叔萧遘讲过,光启三年(887)年底出镇陇右的时候,蕃人就是盯着一块地使劲种青稞或麦子,年复一年,直到彻底耗尽地力,然后就把这块地扔了,荒置五六年,慢慢长满野草,如此周而复始。
这叫什么?这叫游耕,和游牧有差别,但也不大。
其实汉地虽然不游耕,但也是盯着一块地种,虽然有一些肥田举措,终究还是不太行,亩产始终提不上去,数量最多的中田始终徘徊在亩收一斛这条线上。
陇右镇执行三茬轮作制后,情况大有改观,这里与灵州又不太一样了。那边一亩地,今年种苜蓿肥田,第二年种大豆肥田,第三年种麦子,这里是连续两年苜蓿、连续两年大豆,连续两年麦子,更省心,产量也差不多——夏王刚提出这种耕作制度的时候,怕是没想到百姓们也会自己改良。
但也只能连续种两年。连续不断地种粟麦,会让地里杂草丛生。如果不花力气拔草,那么粟麦完全长不过它们,这无疑要花费巨大的人力。
如果家里地少的话,拔草还可以忍受,像江南地区户均几亩、十余亩地,百姓投入了巨大的精力精耕细作,小心翼翼地呵护农田,才获得了相对高产。
但河陇地区一户拥有的土地基本都在六十亩左右,还要照料牲畜,不可能精耕细作,那么轮作就十分重要了。
另外一个变种就是四年之内:春小麦—冬季芜菁—春播大豆—短生长期杂粮(如绿豆)—大宛苜蓿—冬小麦—杂粮的变种轮作,这种效率似乎更高。
百姓创造出来的花样非常多,让人叹为观止。你只要告诉他们苜蓿、大豆的肥田奥秘,再用上大量牲畜粪便,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安排农作物的种植。
枹罕县青黛色的城墙已经历历在目,附近的村庄和人烟也渐渐密集了起来。
庄稼汉和农妇们在田里,将整齐的麦子割倒归置在田垄上,小孩们负责捆扎。
一垄之隔的苜蓿田里,羊长得膘肥体壮,几乎比得上个头小一点的豚猪了。
萧叠特意停下看了看。
今年的秋税,有一部分要用羊来冲抵了。按照陇右幕府的命令,枹罕县要选出四万只羊,送往会州。
当然不是会州需要羊,其实是孟、怀二州需要羊。会州本身就是一个大牧场,当地的羊经关中送至河阳后,就补充陇右镇送来的羊,维持羊群数目。
连续第八个和平年头了,看样子还有好多个八年,陇右十州三十二县近五十万百姓竟然已经在这个乱世中过了八年平静的生活,积蓄的财富已经非常可观。
开元盛世之时,百姓连续耕作三年便可有足够维持一年生活的余粮,如今河渭诸州的仓储,有几年余粮了?
这样厚实的底子,才是夏王敢在青唐行事越来越激烈的主要底气所在。
铁骑军五千战兵、五千辅兵,两万余匹马,这个开销,陇右诸州还是供应得起的。便是将来出大斗拔谷,前往河西甘、肃,也完全可以支撑。
族叔萧遘即将前往夏王身侧担任谘议参军,但萧氏子弟大部分会留在陇右,萧叠还想继续看着这片土地的未来。
就是不知道新的陇右节度使是谁,莫不是凉州的杜让能?
吃罢早饭之后,杜让能在随从的陪侍下,于别业四周转悠。
这是一片风景秀丽的地方,依山傍水,林涛阵阵。
凉州这个地方,能有一片茂密的森林,其实并不容易,因此得了许多富贵之人的青睐,于此圈地建别业。
凉州风物,迥异内地。
天宝年间,这里有两万多户、十余万人口,或许是河陇地区最富庶、最繁华的州郡。
当然,从一些在河西幕府任职的诗家的作品里透露出的情况来看,这里的户口或许要比账册上多得多。虽然未必有“凉州七里十万家”这么夸张,但籍册上的两万余家肯定是严重偏少的。
这里是繁华的贸易节点,是国朝的牧业重镇,是河西的军政中心,有繁华的景象,理所当然。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葡萄采摘季。
自文德二年(889)收复凉州并展开恢复生产之后,今年已经是第六年了,同时也是杜让能担任河西节度使的第三年。
托老天爷的福,大顺三年的夏天较为温暖,葡萄发出了许多新芽,当年秋天又比较凉爽,新芽长势良好。冬春季节的霜冻还不严重,今年的夏天和早秋又十分温暖,简直完美契合了葡萄生长所需的条件。
杜让能的别院是从他人手里买下的。
当宰相数年,他的宦囊还是很丰富的,买这座位于姑臧县郊外的带葡萄园、毬场、树林、池塘的园林,绰绰有余。
葡萄园内雇了一些蕃人采摘葡萄,至于酿造,京兆杜氏有自己的专业人士。老天爷赏脸,今年不但可以多酿许多葡萄美酒,口感也必定十分之好。
唯一让人遗憾的就是,两位年长儿子和他最疼爱的女儿都不在身边。
一个在当夏王府为官,一个在邵州为官,女儿则在——唉,提起这个充满才气的女儿,杜让能就想捂脸,他这个节度使的位置
“大兄,夏王所传之法,确实有效。”回到府中后,四弟杜用砺匆忙走了进来,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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