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聿键没有说下去,这话如果搁在十天前,他会当成笑话来听,到现在,每一个字,正在变成事实。
引线准备完毕,周遇吉冲朱聿键笑了笑,像是自言自语道:“皇上会赢得,李自成,多尔衮都会死,会的。”
他脸色忽然变得凝重,拖着血流不止的断腿,面朝东北方向跪下,吃力的磕了三个响头,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血。
“闯贼又登城了,你快走,我要上路了!”
朱聿键擒住泪水,点了点头,从地上捡起把缺了口的顺刀,开始朝甬道外退去,刚走了几步,唐王回头大声喊道:
“周总兵,你先走,我就要下来了!”
说罢,跨过一具老营战甲尸体,大步朝南街走去。
周遇吉望着朱聿键渐行渐远,口中喃喃自语,不知说了句什么,将已经准备好的火折子伸向脚下火药引线。
朱聿键撤到南街时,发现明军睡得像猪一样沉,城门甬道那声震天动地巨响,竟然没将他们吵醒。
唐王不忍打断部下美梦,此刻他已经意识到,这或许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做梦了。
朱聿键坐下来,目光投向北门方向,升腾起来的蘑菇云还没散去,周遇吉刚才说的话还在脑海萦绕。
他忍不住自言自语道:“李闯会死的,建奴也会死的。”
顺着风声,唐王听到城北传来顺军不似人声的嚎叫。
等到顺军从大爆炸中恢复过来,会立即屠城,这是他们的传统。
所幸宁武关内妇孺老幼早在开战前便全部撤走。
现在城中活着的,就是这三百多人了。而这三百多人,大都与顺军有着血海深仇,他们的亲戚朋友,都在顺军逼迫下填壕,惨死荒野。
朱聿键靠在沙袋上,脑袋混混沌沌,他不记得自己多少天没有合眼,作为宁武关明军最高统帅,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所以他要一直睁大眼睛,亲眼目睹自己手下士兵一个个死去,一个接着一个,成百上千,成千上万。
今天他也会死在这里,此刻他已不在乎朱由检派来的援军走到了哪里,也不在乎大明皇储人选是不是他自己。
冥冥之中,朱聿键听见一个声音在半空召唤自己,那声音和蔼可亲,如同逝去多年的父亲。朱聿键睁眼看时,望见白发苍苍的老福王正面目慈祥的望向自己,朱聿键望着这个体态肥硕的叔父,心中感到莫名的温暖。
终于,朱家的皇子皇孙要在地下相见了。
或许皇兄朱由检也会很快下来。
如果北京城破的话。
这样的念想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老福王不见了,阴风吹过,周遇吉拎着被炸飞的胳膊站在面前,嘴里嘟噜着什么。
朱聿键打了个哆嗦,从梦中醒来,抬头望向北边。
对面传来细密的踏雪声与铠甲摩擦的咔咔声,五六百步之外,数以百计的顺军正踏着积雪,穿过北街,朝南街走来。
“都醒醒,闯贼要上来了!闯贼要上来了!”
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明军纷纷惊醒,向北方望去。
“能拉弓的,带些弓箭,上街道两边瓦房,躲在窗户,射一箭,换一个地方,快!“
“会打炮的,赶紧装填火药!登我号令!”
“剩余人都用火铳!等我号令,一起开火!”
一口气说完这些,朱聿键停顿片刻,声音悲怆道:“诸位,殉国的时候到了,大明不会忘记咱们,援军就在关外,流贼一个也活不!”
三百明军立即忙碌起来,八十多名弓手埋伏在临街窗前,两百名火铳手手持火铳,五名炮手紧张装填弹药,准备做最后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