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临涯低头,也没有说自己要演奏什么,手指在琴弦上拨动起来。
细小的琴声,小地好像是呢喃,从琴弦上传出来。
这是一段比较洒脱、也比较短的旋律,似乎在说一种无可奈何但是并不悲伤的心情。
这段旋律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每一遍重复,都会增添一点细节。
接着,千临涯手指抖动,运用指弹技巧,几个悠扬的音调从琴弦上飘出来。
这段简单的前奏整整持续了一分钟,千临涯才第一次开口。
观众们听到的,是流利的英文。
“所以。”
“所以你觉得你能分辨,”
“分辨这是天堂或是地狱?”
“分辨天马行空或是幽囚痛苦?”
“你能分辨这是绿色的原野,”
“还是冰冷的铁轨?”
第一段刚唱完,底下的藤井美菜就尖叫起来:“平克·弗洛伊德!”
清水刹那转头向着她:“什么?”
“是平克·弗洛伊德!你丈夫会唱平克·弗洛伊德的歌!”藤井美菜摇动着清水刹那的胳膊。
此时,这个高挑的御姐,却像个小迷妹。
千临涯继续弹唱:
“他们是否与你交易?”
“用英魂交易幽灵?”
“用余温的灰烬交换大树?”
“用炙热的空气交易凉风?”
“用无谓的安慰交易一次改变?”
“你是否愿做交易,”
“宁做抗争的龙套,”
“不做幽囚的主角?”
清水刹那眼神盯着台上千临涯的脸,茫然地问:“什么歌啊?”
“Wish You Were Here,”藤井美菜的手捏在清水的手上,很紧,“用日语说就是,《希望你在我身边》。”
铃木元信的脸色,已经从最初的得意,到变得震惊,最后变成了茫然。
“这是什么?”他喃喃说,“这是什么?为什么?”
鬼庭纲元按住他的嘴,把他推向一边:
“不要打扰听音乐!”
吉他声变得更加深情起来。
并不算激烈的扫弦,并不算煽情的高潮,并不算撕裂的音调。
就是那么简单的拨动和弦,一字一句认真的吟唱,几乎看不到千临涯有任何情绪波动。
但神奇的是,所有人都知道,这首歌进入了高潮部分。
就好像这个男人体内拥有碧波万顷,他却只让他流出涓涓细流。
而此时,那碧波万顷,已经是洪浪滔天,遮天蔽日,汹涌澎湃,无法控制,而他流出来的,仍然只是涓涓细流而已。
这不是撕心裂肺的呐喊,也不是追悔莫及的悲痛,也不是被爱情折磨得死去活来,求求你回到我身边。
这只是……无奈和孤独。
一个人一把吉他,空荡荡的舞台,夕阳斜照,散发出暖黄的光芒,染透了天边的一片孤云。
“我多么希望,”
“我多么希望你在这里。”
“我们只是两只,游弋在浴缸里走失的灵魂。”
“年复一年,”
“狂奔过同样沧桑的土地。”
“我们寻获了什么?”
“只有同样沧桑的恐惧。”
“Wish You Were Here。”
人声停歇,吉他solo声起。
孤独的余韵拖着长长的尾巴,在人们刚刚从歌声中清醒时,又被这无言的表达拖入迷幻。
现在用时是5分钟。
千临涯估算着时间,到目前为止,只用了5分钟。
距离拖到之前预计的10分钟,还有整整5分钟。
可是歌已经唱完了。
很快solo也要结束。
那么,只能即兴了。
他手指连动,和谐的旋律,再次从吉他的琴弦之间迸射出来。
就好像汹涌澎湃的潮水并不甘心就这样结束,换了一个连绵的旋律,继续倾泻自己的汹涌。
千临涯看着舞台下方。
一眼扫过去,观众们脸上的表情,比他还要紧张。
手背上一凉,是自己额头上滴落的汗水。
不知不觉间,他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得湿透了。
好在头盔足够大,不至于让观众们看到。
手指的速度越来越快,solo声依然不绝。
观众们开始跟着节奏,身体摇摆着。
藤井美菜抓住清水刹那的手,说:
“怎么办?刹那,我好像爱上你老公了。”
“是吗?”
清水刹那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因为她根本没有听进去。
她此时眼睛直勾勾盯着舞台上的千临涯,整个人的灵魂仿佛被他的solo劫掠一空,只知道同样汹涌地律动着。
有些人在呐喊什么,千临涯已经听不到了,他现在眼睛里只能看到清水刹那熟悉的脸。
《希望你在我身边》,既然是“希望”,那么,这首歌肯定是唱给一个不在我身边的人的。
因为虚拟语气里,当虚拟的现象不可能发生时,be动词要用过去分词were形式。
Wish You Were Here。用的是“were”而不是“are”。
所以,“你在我身边”,是再也不可能发生的一件事。
希望你在我身边,但是我知道,你永远无法在我身边了。
远远的,伊达雄彦带着一群女生,大包小包地朝体育馆这边跑了过来。
一个个都气喘吁吁的。
伊达雄彦高高举起双手,冲着天空,举起大拇指。
“我多么希望,希望你在我身边。”
千临涯用最后一句吟唱,结束了自己的表演。
良久的沉默。
大概三十秒。
他站在台上,剧烈喘息着,汗水从手背上滑落下来。
“谢谢。”他说。
掌声雷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