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选了上午去,晒得脸色通红,叫沈元景取笑她宛若醉酒后,小姑娘执意要在凌晨时分,打着一盏灯笼,一个人翻山越岭。
孤苦无依的那几年,每到黎明之前、天色最暗的那一时候,她总会从噩梦中醒来,蜷缩在草堆里面发抖。现下完全不同,哪怕道路再曲折漆黑,她每一步踏在地上,也心里安稳。
这是程英第四次走这条路,已算熟悉,眼见这要走上峰顶,忽然听到一阵箫声传来,她心里一喜,前三次沈元景都是等天亮了才来,指点她一番,又离去了。
走了几步,眼看着转个弯就到,她脸色变得惊疑,这箫声忽而高亢,忽而低沉,十分矛盾,却都如孤雁哀鸣,让人听了,分外伤感,绝不是沈元景吹奏。
程英停在原地,慌忙提起灯笼,凑到脑袋边,就要吹灭,就听得后面一声轻叹,道:“小姑娘,是你吧。”
这声音有些沙哑,可她也听出来正是黄药师,便去了担忧,径直走了出去。只见他靠在一块的大石头上,背对着山路,望向山崖底下,又吹奏起来。
程英倒是懂一些音律,虽不明白是什么曲子,也仿佛回到亲人离散之时,往昔的快乐,都在那一天破灭,其后便是前途茫茫不知所措。
一曲终了,黄药师幽幽说道:“我这些日子,都在郭靖府上,远远的望见蓉儿,她似乎又有了身孕。我那傻女婿憨憨喜喜,却没见着她眉头的一丝忧虑。”
他脸色十分寂寥,道:“吕文德曾到郭靖府上去,欲要上书,剪除均州总管刘整的手下势力,让郭靖帮忙安抚地方。大宋局势都糜烂至此了,宫中皇帝还在纠缠一些琐事,朝廷重臣都忙于弄权,连边关武人,也自起矛盾。”
他沉痛说道:“正如真君所言,这艘大船已经病入膏肓,救无可救了。现下我只想带着蓉儿一家,躲得远远的,可料想郭靖不会走,她也不肯。或许也只能盼望着,北虏打来,能放过她一家吧。”
程英不知如何安慰,上前轻轻将灯笼放在石台上,又从篮子里面捡了一个最大的酥梨,递了过去,道:“爷爷,吃个梨吧。听说孔融的孩子,小时候也很喜欢吃梨,还谦让一番,有了典故。”
“好孩子!”黄药师伸手接过,挤出一丝笑容道:“不过你记差了,让梨的不是他那两个儿子,而是……”
说到这里,他陡然一怔,笑容收敛,良久一声长叹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双目茫然,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去做了。
此时天色已到至暗,除却眼前一点灯笼火,旁边全无亮光。程英轻轻抚摸灯笼,道:“我前几年居住在荒宅柴房里头,每日忍饥受寒,总以为不能活到明天。可一旦半夜鸡鸣,心里就松了口气,前一日总算熬过去了,该想的是这日的餐食,从哪里弄。
我从前读书,也听过有人听着鸡叫,便爬起来练功,当时不解,现在想来,也应该是和我一样,昨日过去便不管,只看今日有无收获吧。”
黄药师心里震动,轻声念叨些什么,就见程英将那盏灯笼提起,递了过来,说道:“我跟在老爷身边,听他说了许多道理,有一句我记得十分清楚:‘若此后竟没有烛火,你何不做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