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出类拔萃者,几多不性情固执且刚烈者邪?唯唯诺诺,而不坚持己见者,又有几人可成事邪?
况且此时,丞相恰是尤喜性情果烈,锐意十足的后辈。
譬如那锋芒毕露的马谡。
盖因益州疲敝之际,尤其需要开拓进取之锐。
不争则亡之势,若皆是萧规曹随、人云亦云者,中兴大汉之志,孰人可扛鼎!
且,兼听则明。
此子胸有才学,不妨听他如何辩解,看无裨益之辞也好。
“起来吧。”
微阖目,丞相只手捋胡,好整以暇,声音淡淡,“子瑾试言之。”
“诺。”
闻言,郑璞昂首,侃侃而谈。
“启禀丞相,璞窃以为,夫蛮夷者,不服王化,尚不知礼仪信义,行事皆秉利益而酌,乃畏威而不怀德也!今璞以阴狠加之,乃遵循其本性,亦不足称之为过也!”
“且璞以为,今南中叛乱已定,朝廷将蓄力北伐,当尽益州之力也。逆魏据中原富饶之地,人口众多,国力强盛于我大汉,朝廷当涸尽全力,以求首战大胜,夺地而增民,图以战养战,方能长久也。”
“若天佑大汉,北伐如愿,得据八百里秦川之富,以关中四塞之固,则我大汉有与逆魏长久对峙之基矣!”
“届时,朝廷再施仁义德教,与民休息,可缓缓蓄力图克复中原矣!”
言至此,郑璞再度拱手,顿首而拜,音容皆激越。
“丞相,璞知兵事乃死生存亡之道,以我大汉今国力,兵寡地小,北伐万事当谨慎,不容有失,亦不容冒进。然,璞亦知,以弱克强,无有不拼尽全力而建功者。因而,璞斗胆妄行,作‘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并非不自爱羽毛,乃是但求为国裨益,而不以名节为念耳!”
话毕,署屋内,死寂一片。
丞相诸葛亮,已不再捋胡而静听,乃是昂首阖目,长声叹息不已。
亦动容不已。
士大夫立于世,德行也!
德之小者,修身克己也!德之大者,为国为民也!
汉室传承四百年,不计自身荣辱,而但求为国裨益者,不计其数。
然,天下纷扰已久,汉室式微,诸如中原等四海扬名的官宦世家,有几多伺奉逆魏,欢呼献帝被迫褪下天子冠冕邪!
此郑家子,不过年方及冠,竟已有此心,亦付之以行,此非我大汉之幸乎?
性情刚愎,筹画狠戾,所损者自身,所益者国家!
焉能不令人动容?
虽丞相不甚认同,郑璞所言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涸益州之力北伐,然确是对其一片赤诚之心,感铭五内。
罕见的,丞相感慨毕,竟凭案起身,步前来,亲自扶起了郑璞。
还执其手,以目顾其眸,殷殷谓之,“子瑾之心,我知矣。他日,我亦无此谓矣。”
说罢,转身归入案几,微阖目,揉胡而思。
少时,方睁眸,嘴角含笑,问道,“子瑾先父,天不假年,不知辞世之前,可曾为你定下亲事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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