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从此地至鹯阴塞,还有四百(汉)里左右的路程。
若是平原上的急行军,如此距离不过三四日。
但在这片丘陵起伏、黄沙遍地的荒漠中行军,一日能保持四十(汉)里便是万幸了——
仲夏五月,日在东井,易昏厥。
他跨过乌亭逆水,来到这片荒漠的边缘区域后,就发现了这点。
这里的天地,熏蒸如笼。
天上没有一丝云,也没有一丝风,只有一轮烈阳凌空高照,肆无忌惮地向这一片土地抛洒着无穷热力。
站着不动,汗水都湿透了内衬,更莫说是背负军械及粮秣行军。
不过,有闭着眼睛都能寻到沙河的石普力引路,我军可少携些清水了吧?
应该能如期赶到鹯阴塞夺船袭后吧?
耷拉下眼帘,姜维心中默默的念叨了声。
再度睁开时已经时炯炯有神,往避暑在山谷的将士们走过去,用斗志昂扬的信心满满感染着所有人。
“向导已寻到,且无担忧渡河的船只,只要行军至鹯阴塞后方,我军必胜!”
他给所有将佐都是如此说,让他们给麾下士卒传达着喜讯。
然而,天公不作美。
赶在夜幕低垂之际归来的石普力,给他带来了很不好的消息,“将军,近日荒漠中恐有大雨连绵。若不,等大雨过去后再进入荒谷内?”
他是如此说的。
没有过多解释是如何断定出大雨连绵来袭,便直接给出了行军的建议。
暴晒之后再骤然淋雨,极容易感染风寒。
轻者,鼻塞流涕、咳嗽不止,无法再执刀奋战。
重者数日内便一命呜呼。
但姜维顾不上了。
不是不体恤将士性命,而是时间与条件不允许。
纯靠人力背负转运的粮秣,即将耗尽,哪还允许他再耽误时间?
“传令,明日四更启程!”
他冷着脸,无视了石普力的满脸惊愕,让亲卫去给各部将士传令。
翌日。
光芒万丈的日头,从山峦描绘的天际线上喷薄而出,给大地下了火,沙土快速变得温热、炙热,滚烫。趁着黎明时的凉爽,已然行走了近十里汉军,开始觉得隔着军履都能感受到荒漠的热情。
以身作则,与士卒一样背着粮秣的姜维,步履坚定的行走在行伍最前端。
就是偶尔抬头目视苍穹时,眼神中会闪过一缕忧虑。
朝霞出现了。
虽然覆盖的天际不大,但也隐隐证实了石普力的断定。
第一日,午后有乌云,雨落数滴,行军四十余里。
第二日,天无云朵,但在阳光炙热之时却有雨水落了半刻钟,行军三十余里。
第三日,朝霞红透半边天,午时开始便乌云遍布,整个天空犹如汲足了墨汁的帘布,惊雷响彻荒谷,随即大雨倾盆,直至傍晚才停歇。
行军,不足二十里。
第四、五日,狂风与暴雨相继主宰了天地,无法行军。
无法生火烤干衣服、无有温热汤饭驱寒、无处避雨的将士,开始出现感染风寒者。
第六日,雨水转小,阵雨整日连绵。
壮者帮忙背负军械及粮秣,羸弱者相互搀扶冒雨而行,行军不足三十里。
第七日,天放晴,朝霞稀稀落落,偶尔小雨骤来骤去。
军中士卒感染风寒者骤然增多,且多先前染疾者气力皆消弱,相互搀扶行军亦艰难。
行军三十余里,不过万余人的队伍,也连绵了二十余里。
掉队,伊始。
第八日,雨水又转多。
行军二十里,连绵在队伍中的将士,已不足万人。
第九日,小雨时断时续。
行军约三十里,目光所及的汉军,不足九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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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轻抚过,帮倒在地上的亲卫阖上眼睛。
姜维脸庞上没有悲喜,不言不语,只是站直了身躯迈步继续往前。
数日前,他便让部将蒋舒代替自己,与石普力在最前方领着队伍前进,自己落在了队伍的最后方,为倒地不起的士卒合上眼睛。
与那些实在无法再行走的士卒们告别,以及倾听他们最后的心愿。
已经放晴了的天空,烈日继续炙烤着荒谷中的万物,亦在俯瞰着荒谷中的两条黑线。
一条是蠕动,一条是静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