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吧!倭人之事,需得时刻放在心上。东番夷人,则让其自归,不许闹出纷扰!”
“是!藩台大人!…”
“嗯…”
施文德作揖行礼,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倒退着出了梅园。而后,在秦人管家的引领下,他从后门出了府邸。再离去前,他还寻了处无人的僻静地,和管家接了接袖子,又递上一个沉甸甸的封包。
这些拜访的仪呈,都是必须有的。不是求别人为自己做些什么,而是在求别人高抬贵手,不要坏自己的事。这么一算下来,一次递交拜帖,一次觐见,仅仅是打点府中上下,就花了近百两银子。而小民五口之家,一年的衣食消费,也不过十几两左右。
更不用说送给藩台的拜礼,那方价值数百两的宋代“徽州歙砚”。就这,还是因为王哲素有“清名”,约束府中上下,也不推崇奢华,所以只收了件“风雅文物”…
“施孝廉,老爷吩咐了,一旦有什么重要的倭人消息…可拿着这张帖子,直接派人来府上回报。”
临别前,管家面带礼仪的笑容,递过来一张“名帖”。这帖子通体红色,代表尊贵。上面仅仅写了一句“浙江布政使,王文明,弘治七年五月十五”,然后勾了个难以模仿的“记号”。其中“文明”是王哲的字,“记号”是布政使亲笔画的“防伪标签”。
而这一张“普普通通”的帖子,却是给施文德的“护身符”!只要有这一张帖子在,就等于多了一条小命!哪怕他连人带船,被抓入沿海巡检司的水牢里…这一张“二品布政使”的帖子递上去,巡检司的巡检们、卫所的千户们,也得点头哈腰的,把人好好送出来!
“是…是!学生不胜惶恐,一定竭力为藩台做事!…”
施文德又低下头,向管家行了一礼。而管家也还了一礼,这才微笑着离开了。而直到这一刻,站在府邸后门的施文德,才长长的呼了口气。他精疲力竭,扶着高高的白墙,几乎站不稳脚。可哪怕这样,他依然死死攥住那张“名帖”,就像攥住施氏一族的性命!
哪怕是他十六岁刚成年时,第一次随父祖乘船去倭国,面对数以百计的倭人武士…也都没有三十岁见惯风波后,这一趟“拜见藩台”,要更让他紧张、惊惧和害怕!
这就是大明藩台的权力威压,没有刀光剑影,却比刀剑还要残酷血色、还要冷厉无情!就像这一张红色的“名帖”,交给施文德手中,就可以让他免于“大明法度”。而若是交给“巡检司”、“卫所”、“衙门”,同样只需一句话,就可以让三方齐齐出动,让崇明施家举族,血染家中…
“哎!菩萨、妈祖啊!…海贸之利,虽有白银千两、铜钱万贯,能养数百持刀的壮士…可面对这一张‘帖子’,也不过是纸糊的窗户,一戳就破…”
“父亲千方百计,让我考取功名…不过是只有这功名一条独木桥,才能庇护族人,才能庇护家中罢了!我大明朝,万般皆是下品,也终究只有这一条,向上的正途啊!…”
“若是没有官身,哪怕我施家攒下再多的家业,又有何用?不过是引来别人窥伺,最终带来祸患的源泉!…而这海上的贸易,东番岛的布局,或许,真该当断则断了…吧?…”
施文德默然不语。好一会后,他终于缓过劲来,看向暮色下的宁波港。宁波港红霞映海,千帆竞渡。十里繁华琳琅满目,罗绮华服数不胜数。可这份海贸带来的盛世繁华,却从不属于带来繁华的海商!
这份繁华美丽又脆弱的,就像沙滩上七彩的贝壳。只要进士老爷们轻轻一踩,就踩的粉身碎骨。而万千以海为生的浙民,则连贝壳都不如,不过是大潮涌落中,渺茫无依的砂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