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了他们一个多月时间差琢磨其中利弊,都已经把“如果我是太守,我怎么作弊揩油”想的清清楚楚了。
这也是不可能完全避免的,毕竟除非是直接进步到大数据时代,否则这种在损耗上占便宜的事儿,哪怕是到了20世纪都杜绝不了。
李素唏嘘笑道:“所以,你们觉得还是原先那种‘朝廷征发只问结果、不问你执行过程中具体困难’的一刀切做法更好?”
荀攸:“至少这样的做法,不用听下面各郡县解释扯皮,只要结果。能把事儿办成,才是能吏。往年朝廷征发的徭役、运粮,哪次没有困难?不都是要地方官员自己想方设法克服的么?”
李素:“但正是因为不听解释、要求克服,传统的统治方式只能统治到那么远!为什么桓灵之时朝中公卿劝说陛下放弃凉州、甚至放弃关中?就是因为山险偏远之地,税收粮食都已经运不到中枢了!或者如果非要地方官足额运到、不听解释,地方上承受不了这个损耗就造反了!
所以朝中公卿才觉得天下只要有河南河北平原之地就够了,反正那些地方交通便利,征收了税粮之后让百姓们再和稀泥花点力气运到雒阳,百姓也勉强受得了这种压榨,不会造反。要不就直接退到先秦时候的分封制——
为什么周天子要分封诸侯?还不是因为离王都远的地方的日常财物,连百分之一都运不到王都。周天子直辖了也是白辖,还不如送给诸侯呢,那样至少各地的粮食只要就近运到诸侯的国都就行,没有义务运到两京。诸侯只要进贡一点价值密度大、不怕千里运输的奇珍异宝给周天子就好了。
历史早已证明,交通技术与制度的便利程度,决定了国家直接统治的广阔程度。所以,对边郡边州的物资期待少一点、哪怕给他们操作的空间,也好过按照旧法和稀泥混下去。‘运粮失期当斩’固然能严正军法、加强战时调度的潜力,但一个不慎,就会逼出陈胜吴广。”
失期不斩,最多逼出一个苟安,虽然也很恶心,但破坏力确实不如陈胜吴广大。
李素最后一句话,让刘备都一改之前随和旁听的姿态,忽然神色正肃了一下,不自觉地点头低语:
“确实不能因小失大,孤原先还没想过,这大汉朝为何扩张到如今这个疆域后,往边地再多拓展一点点,都是得不偿失、或变乱四起,大汉军事如此强盛,却岌岌可危。按伯雅的思路,倒是因为如今的征收制度,对偏远地区的统治收益,已经降到倒贴赔本了。”
汉以强亡,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说,是怎么亡的?
就是边缘地区统治收益低于统治成本了,然后越扩张越亏本,当烧钱赔本倾销时,卖得越快赔得越多,就亡了。像一家没有做好成本控制和燃烧率的公司,在火焰最猛烈的时候燃料突然烧完,在最烈火烹油的状态下瞬间自爆灭亡。
这时候,给你一套略微降低边缘地区统治收益、但也能巨额降低统治成本的变法,用不用?当然用了。
荀攸钟繇见刘备表态了,也知道李素的建议肯定很有触动,肯定能通过,但还是得查漏补缺。
问题不能无视。
钟繇继续问:“那么,新法实施后,地方上舞弊夸大运输损耗运输成本的事儿,就不设法解决了么?”
李素也知道,这个老大难问题,是不可能完美解决的。
比如后世收银子当税后,肯定存在火耗,如果哪天朝廷规定“火耗归公,你们别乱加征百姓火耗,火耗究竟算几个点朝廷明文规定”,那么,第二天地方政府收上来的银子,就肯定会出现“实际上收的火耗收少了,不够熔铸时候的实际损耗”的问题。
然后朝廷就会看到熔铸好的库银分量不足——只不过把“火耗归公”当成善政来吹捧的清宫戏,一般不会涉及这个细节。
火耗如此,粮食的鼠雀耗如此,“运费”这种特殊的损耗自然也是如此,整个古代社会都一样。
干嘛给国家省钱?干嘛节约国有资产?只要损耗算朝廷的亏损,那地方上就没有积极性去减少损耗,甚至会主动浪费。做假账、虚报运输里程、甚至走冤枉路刷运输里程……只有按照旧法、损耗算地方的,地方上才会拼命节约减少损耗。
李素回来的路上,也反复想过这个问题,他只能是公允地说:“这事儿,说到底还得指望整顿吏治,给地方上少点儿刷损耗的漏洞。比如不要以县为单位了,最小也要按郡为单位。
然后把每个郡到长安的折合运输里程,都朝廷额定算好。到时候也别管郡守实际上从治下哪个县为朝廷运粮了,就按平均值算运费。郡守能有本事找到便捷的运法,省下来的运费就算地方合法赚的。这样,多多少少能缓解一下贪墨舞弊。”
荀攸和钟繇刚听说这个建议,倒也不便于直接贸然评估,两人就在一边头脑风暴,一个脑内扮演贪官一个扮演查账的,然后绞尽脑汁想如果是自己当郡守,应该怎么钻空子多贪。
不过乍一看来,李素的这套“按郡平均运费定价”,确实比之前的“按实际运费定价”舞弊操作空间要小一些。另外,制度虽然变僵硬了,但极端情况下的成本提升倒也是百姓可以忍得住的程度,不至于逼出陈胜吴广或者韩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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