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开车时,如果有乘客懂得欣赏,那就可以和他多聊聊,如果不懂的欣赏,那就也没有聊的必要。
刘姐记得自己印象中这个男人话很多,但在写字和画画时话却很少,仿佛全身心地都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当初这个男人也曾很自豪地向自己夸耀过靠着一手丹青曾俘获过多少文艺女人的心。
但现在,似乎都俱往矣了。
他的年纪,也大了,虽然在外表上看不出来。
但人生不过百年,古人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都知天命的年纪了,普通人在这个年纪都能变得洒脱和淡然许多,更何况这个男人的经历,比普通人可丰富得多得多。
男人发动了车子,南通本就是一个不怎么堵车的城市,晚上的路况开起车来自然就更舒服了。
刘姐轻轻地靠着车门,目光瞥向外面不是那么华丽的霓虹,这是一座安静的城市,这也是她选择在这个城市安顿下来的原因。
盖因这座城市靠近上海,虽然从体量上来看,将它称作上海的卫星城并不恰当,但毕竟因为比邻上海与上海只隔着一条苏通大桥的缘故,仿佛也因此被繁华的上海吸取掉了本该属于它的城市喧嚣和拥挤,相较而言,成都虽说是内地城市,但在拥挤喧嚣程度上,却比东部沿海的南通更严重许多。
汽车进入了主路,然后上了江海大道高架,开车的男子放了一首歌,歌名叫《思ひで》,是日本一部叫做《深夜食堂》电视剧的主题曲,曲调很安详,适合晚上寂静时听。前阵子国内也翻牌了日本的这部电视剧,但是浮夸和轻浮却贯穿其中,完全失去了日本原版电视剧的那种味道。
刘姐发出了一声叹息,仿佛,自己和他的青春和冲动,也已经远逝了,当你失去什么东西的时候,你猜会越发地去想念它,当你玩腻了什么东西的时候,才会后悔于自己以前的不知节制。
可惜,人生很多时候,是不能回头的。
良久,车子从江海大道上下来,拐入了辅路。
刘姐并不住在南通市区里,而是住在郊区的兴仁镇,他们二人在镇上叫仁和家园的小区里买了一套房,安顿在那里的原因并非是市区的房价太贵,而是因为他们两个人似乎比较喜欢晚上这个时候开车出来散会儿心,而如果住在市区里,只是单纯地为了散心而出来开车兜风的话,却失去了一种下班回家路上的那种氛围,很可笑的理由,却被二人同时接受。
“还好我们当初没买这个小区。”
路过一家小区时,男子伸手指了指。
这是一家很普通的小区,但看样子是这几年刚盖起来的新的,人气似乎不是很足。
“一群上海人特意到这边买了房,然后不住活人,专门放一个骨灰盒当灵堂用。”男子摇了摇头说道,“这栋楼里,住的活人可能都没住的死人多,唉。”
刘姐在意的不是楼里当灵堂的房子比住活人多这件事,她在意的是这个男人居然专门会留意这个事情而且当作趣闻一样讲给她听。
男子似乎没在意刘姐的看法,他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因为二人回家后,基本就不交流了,各自回各自的房间。
“那边的墓地价格也被炒起来了,一块好一点的墓地也是大几十万,倒不如真的到附近城市郊区里买一套房当灵堂用,以前农村里还是能经常看见小房子当坟头的,现在大气了,用人住的房子当坟头了。”
刘姐微微闭了眼,可惜,她没能休息多久,因为很快车子就拐入了自己所住的小区里,男子停下了车。
刘姐也下了车,然后男子锁了车。
二人不再说话,默不作声地上了楼,男子打开了房门,刘姐进了自己的房间,男子则是进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像是属于两个世界的人,但其实,他们真的算是同一类人。
在房间里的卫生间洗了澡,刘姐没有吹头发,而是任由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自己的肩膀上,慢慢地在床边坐了下来。
房间里陈设很简单,甚至没有电视也没有梳妆台,家里,连路由器都没有。
寻常的娱乐项目对于他们来说,早就失去了吸引了力,而真正还能吸引到他们的,兴许就是生活的最本质。
因为这样才能让他们觉得,
自己还活着。
孤独?
并不孤独,也谈不上孤独。
于生活,于社会来说,他们是很微不足道的两个人,于他们的人生道路来说,他们也是很微不足道的两个人,因为这条路上,似乎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还在前行着。
很久以前,他们是有同伴的,
但是有人放弃了,有人离开了,而离开,大概也就意味着哪怕再回首依旧也看不见熟悉的身影了,或许,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能感觉到一点孤独,但慢慢地,当四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他们反而默默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可能,在这个时候,有很多人已经加入或者准备加入这条路,但他们已经走得太远太远,很多人都在看着他们,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们,
因为他们走得远,所以后面的人才期望着在他们这里见到一个答案。
但其实,并没有答案。
因为这条路,没有选择。
刘姐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收音机,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到点了,刘姐打开了收音机,
“欢迎收听《午夜恐怖故事节目》,我是节目主持人孙然,今天给大家带来的故事名字叫做…………”
只听完了这一段,刘姐就按下了收音机,让它停止播放,
似乎,
这漫长的夜,
这枯燥的生活,
这一尘不变的人生,
也就只能靠这个午夜鬼故事节目的开头这一段,能够让自己的灵魂本能地产生些许悸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