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说起来,他会收下叶争流,倒还是托了应鸾星的福。
现在应鸾星早一步离开,解凤惜一边心想“没输”,一边反而升起一股释然之意。
应鸾星身上那股过于狂热迷信的气质,以及他和解凤惜共同在玄衣司长大所承载的经历,让他在解凤惜眼中,几乎成为半个玄衣司的象征。
现在听到应鸾星死去,就仿佛是一个标志尘埃落定,代表着解凤惜终于在大限将至以前,和自己的旧日清楚分割。
妙极,这也是个适合他解凤惜的结局。
听到耳边呼吸声有异,解凤惜不由叹息道:“不是哭了吧。”
“没有。”
叶争流回答时哑着嗓子,声音有些粘黏发涩,眼圈酸涨,但确实没有流泪。
解凤惜想了想,带着几分玩笑口吻问叶争流:“让你一天之内连着送走两个师父,是不是也太残忍了些?”
他口吻十分温存地交代道:“若是心里实在受不了的话,那你就……也不能走远,只能在这里呆着。”
本来听他前半句话,叶争流隐隐有些气结。
没想到后半句话一说,那口郁气竟然就不上不下地卡在她嗓子眼里,差点把叶争流噎个半死。
“啊?”
解凤惜声音低微地笑了起来,嘴角噙着一抹寻着开心的笑意:“现在还那么难受吗?”
“……”
说实话,叶争流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更难受了。
她知道解凤惜或许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也知道解凤惜天性就喜欢有趣。
但看他当真从容若此,甚至豁达到能拿自己的终结开个玩笑,还是让叶争流忍不住团紧了袖子。
“那神格当真不能凝炼吗?”叶争流咬牙问道:“哪怕要和神明牵扯,无论是多么艰难离奇的法子,只要你说出来,我却未必做不成。”
解凤惜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一瞬间非常宽容,好像正对着一个在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他耐心地跟叶争流解释:
“你现在看它,仿佛是一滴流动的墨封在善神神格里,但你若把它分开,分成两片、四片、十片……每一片碎块里,照样会含着那样的‘一滴墨’。”
“如果这股恶能够轻易分离,裴松泉又何必自毁神格坠下界去呢?”
——假如剔除神格里的恶念那么简单,解凤惜早就自己动手做了。
这分明是一件连神都能难为住的事,叶争流又能有什么办法?
叶争流不信邪地拿起一片神格,塞进自己的炼器系统里。
她点击了“煅炼”的按钮,却只是让黄铜的炉子熊熊燃烧了起来,并且在炼制时间上显示出了“??”的字样。
“……”
叶争流闭了闭眼。
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目光却分明地仍不认命。
下一刻,她把解凤惜加进自己的公会,想看看公会有没有什么反应。
……没有,什么也没有。
解凤惜的入会轻飘飘又毫无水花,预想中的“薅凤凰毛三次”之类的任务并未出现,他根本没有带来哪怕一个每日任务。。
——就像是公会似乎也判断出解凤惜命不久矣一样,甚至连发布任务都吝啬。
这个消息把叶争流的呼吸当场打乱,假如此时搬来一台仪器照射她的脑部,一定能看到叶争流的大脑拼命转动的模样。
过了一小会儿,叶争流又说道:“如果我有嫉妒之神的信物,你连着裴松泉的神格一起服用,能不能抑制住身上的诅咒?”
解凤惜敏锐地朝叶争流的方向偏了偏头。
“我从没有教过你这个……这是别人告诉你的,还是你亲眼看到了?”
“我看见的。”叶争流咬牙道:“疯狂、杀戮还有嫉妒的特征同时汇聚于一身,他还当着我的面吞下了一枚裴松泉的神格。”
如果慕摇光那个样子都能活,那解凤惜自然也可以。
至少论起卡力和卡牌种类来,慕摇光必然不如解凤惜强。
叶争流的炼器系统里还炼着一团从嫉妒之神身上撕下来的肉,她现在就去停了炉子,把那东西拽出来给解凤惜用上。
然而还不等叶争流把这个想法实施,她的动作就骤然顿住。
是解凤惜抬起手来,轻轻地覆在了叶争流的膝盖上。
他没有制止叶争流的动作,也没有陈列这样做的坏处。解凤惜只是问叶争流:“那么,那个这样做的人,他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
还能是什么模样,自然是不成人样。
蛇发、乱臂,还长了一对鸟翅膀。至于裴松泉神格会带来什么异变,叶争流便不知道了。
感应到叶争流意味深长的沉默,解凤惜早有预料般谑笑起来。
“为师就是立刻死了,也不要变成那个样子。”
听到这个答案,叶争流的呼吸停住,那口长气过了良久,才缓缓从肺里呼出。
是的。
如果让叶争流来选择,她恐怕也很难接受这样的苟活。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解凤惜为人如此骄傲,又怎么会忍受以那种状态活着?
他连上一次诅咒发作的时候,都要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真让他的头发变成细蛇,或者长出一对乌漆漆的翅膀,解凤惜怕是不能忍过一刻钟。
指甲印的掐痕已经留得满袖子都是,在长久的沉默以后,叶争流的眸光毅然,语气也变得刚硬而果断。
她沉声道:“既然如此……你还有愿望,或有什么要交代我、希望我代为转达的,便尽在此刻说了罢!”
解凤惜想了想,直言道:“我一生随心所欲,予取予求,别无未了之事。只是身后的麻烦还有几件,倒也该替你们这些留着的活人想想——我问你,你愿不愿意继承沧海城?”
叶争流不意解凤惜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当即便错口“啊”了一声。
解凤惜好笑道:“这就是你的回答?”
“不是。”叶争流冷静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会把沧海城留给大师兄。”
如果解凤惜只是担心她改动自己的遗命……
“若你师兄可以,难道我还会是这个沧海城主吗?”解凤惜悠悠一叹,语气里很有些无奈之意。
他早就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按理来说也该培养个继承人出来。
向烽既是解凤惜的旧部,又是解凤惜的大弟子,还是他最忠诚的心腹,于情于理都是最佳人选。
倘若他能担任城主,解凤惜自然早就退任给他,自己做一个随便收徒的逍遥师父。
然而向烽实在不适合,所以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你师兄他有些死性,让他为将或许有余,掌握一方权柄却是不足。近年来,各地饥荒四起,民不聊生,来日的天下之势,恐怕风起云涌……”
正因如此,解凤惜才不能把向烽推到那个位置上。
倘若在太平年代,向烽做个积威甚重的一方城主,也就罢了。但沧海城过于富饶,解凤惜一死,四方必然蠢蠢欲动。
他若让向烽继承这座城池,以向烽的性格和风格,那才是在要他的命。
解凤惜弟子虽多,但他惯有几分喜新厌旧的公子哥儿脾气,所以到最后真正亲近的却没有多少。
和他不甚亲密的弟子中,或许确实有人合适。
只是解凤惜都和他们不熟,他们又凭什么被解凤惜看重?凭幸运吗?
等到他常用的几个弟子里,黄三娘没有卡牌,又身体太弱;白露要是当了城主,没准会被人活吃了。至于马登元……解凤惜倒知道他的那几分心思,平日看着他也很逗乐。
倘若最后真没什么选择,解凤惜可能会让向烽、黄三娘等人像往日一样领差自治;也可能会把沧海城兼并给马登元的父亲,就是隔壁的风海城城主;或者把沧海城变成一个拥兵自治的坞堡——具体会怎么选,还要看解凤惜那一刻的心情。
而解凤惜现在的心情嘛……便是想把沧海城托付给叶争流罢了。
世上或许还有其他人比叶争流更有才干,有气量,也更合适。
但只有叶争流她的做派品格,恰好合了解凤惜的眼缘。
——也只有叶争流曾如雏凤一般,豁然点亮了解凤惜的中庭。
解凤惜缓缓交代道:“你和白露一向要好,三娘的性格同你也应该合得来,她们两个我都不担心。只有你大师兄为人孤僻,来日你们若是起了争执……”
叶争流干脆利落地回答道:“要是小事,我让着师兄;要是大事不能让,我上门去给师兄赔礼解释。”
听到这个答案,解凤惜的唇角隐隐浮现出一丝笑意。
“不用你做到那个程度。只是你师兄天性耿纯介直,不会有那些争权夺利的心思。若来日你终成大事,对你师兄或王或礼,或削或贬……总归不要伤及他的性命,给他一个善终。”
解凤惜和向烽是多年师徒,情分非同寻常。
如今人之将死,他的遗言里竟有一多半,都是在为这个从玄衣司起就跟随自己的弟子考量。
叶争流郑重道:“我对师兄敬爱有加,必不会落到您担心的那个地步。”
点点头,解凤惜又道:“至于你……”
大概是由于先前交代的那一通话太耗精力,解凤惜的身体已经有些支撑不住。
他暂时停顿一下,轻呵一口气,连靠着山石的后背都有些疲惫地向下滑落了一寸。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两指从袖子里夹出一柄雕成凤凰形状的玉质令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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